一树梨花任飘零

　　　　
　　我的眼前又浮现出那一树的梨花。王，你还能记起吗？那些树下休憩时的微笑，那些剑影中飞舞的英姿。那个时候，你总是在练剑的间隙，背过师傅的目光转过脸来看我。快乐就像春日挂在枝头的鸟鸣，荡漾在我们的心中。没想到过出征，也没想到过离别。少年的心情就像盛开的梨花，冰姿玉润。
　　穿过你的黑发，我的手指停留在碧玉的簪上，似龙的玉簪像极你手里紧握的剑。“为剑而生，”你说。我未言，这天下男儿是否都如你，生在将相之家，与各样兵器为友。我也见过那田间的温情男女，一把镰刀一顶草帽，日出时起，日落时息。有四季的歌，有雪雨的乐。
　　但你终为王，做王又如何不为剑而生。
　　王，你的鬓角如墨染一般，笑颜如月一样。我也定是那花中女魁。借你的眼神，我看到了蕴满的柔情。我是你的虞姬，是你剑歇时唯一的企盼，也定是要伴你终生的那个女子。
　　这满院的梨花，冰雪肌肤香韵细。淡雾轻起时，我在你浅笑的嘴角入梦。想千年之前，我定是这花中的一瓣，静静地等待在你走过的路旁。在银色的月下散出缕缕清香。风不经意地一拂，我便飞落在你肩头。那一刻，握在你手心里的温度——铭骨。
　　“随我出征，我的身边不能没有你！”一日黄昏，你抬起我秀丽的下颚，眼睛里多了些镇定。“或许十年，或许八载，没你的日子会凄冷。姬儿，伴在我的身边，我的躯体将是为你遮风的伞，为你避雨的檐！”“好，我愿意永远随在你的身边，哪怕血雨腥风，狂风暴雨，有你的地方便会有姬儿的身影！”你拥了我，无语，有泪。
　　我是你的虞姬，会在最难的时候陪着你。这和天地无关，和四季的风无关，只和心底的感觉有关。没你的日子，我会孤单；有你，刀光剑影中，我一样心安。
　　闲时，我们也会嬉耍。你说：“洗洗你的发，它染满了灰尘。”我说：“看看你的脸，它像霉烂的梨儿。”
　　“阳光正好，我们一起去江边！”你牵了我的手，在士兵的目光里行走，如一对并蒂莲花，形影相随。
　　“我是一只蠢笨的老鼠，你是江边长大的狸猫。水大淹掉我时，你要快快地逃！”
　　“让我们一起祈祷吧！听老人说，两个人的祈祷能实现所有的愿望！”我捋下长发上的水珠，望着水边的你，虔诚地笑笑。
　　“好，我愿我的姬儿永远快乐地伴在我的身边，如午后温暖的风。”你爽朗的笑声飘过江面，惊起一地飞鸿。
　　我没有作声，心里的话像涛涛江水，涌出又咽下。“我终是你的姬儿，是你的影子，是藏在你身后的那个女人，是你一生难忘的梦。”瞬时，片片梨花又飘在眼前，潇洒轻盈，玉容浑是。
　　征战总是血腥，你的刀口日日沾满了洗不去的红。当一抹夕阳映照垓下。风声雨声中，我听到你碎心的叹息：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我的王，虞姬是你的姬儿，是随你游走的陪伴，奈若何？奈若何！奈若何......
　　你终不是最懂我的那个人。
　　夜深了，风好大。我提了灯，在你的酣睡中走出帐。淡淡的月光静静地映照着四周的风景。每一处竹扎的军帐都是一个死亡的符号。兵丁们或躺或卧，在争战的间隙数着天上的星星。每一颗星的陨落都是他们的心酸，每一次的数过都是扎心的痛。王，你一定也感受到了离家的哀伤，不然两杯清酒又如何醉倒你伟岸的身躯。可是，我们再也回不去了，家已成空影。那一树的梨花是令人心碎的梦。
　　静谧之中，我低头看灯。光是那样的暗淡，如落日余晖。那江边的祈祷想是早已化风，神也救不了我的性命。楚歌轻起，如夜风裹住离乡人的心。兵丁们在睡中清醒，人人翘首附歌。我的惊恐填满美丽的眼睛，终都盼归，人心所向！
　　你冲出帐。“谁在如此伤悲？此时吟唱楚歌，无异于不战而亡！”没谁做答，行行清泪都是思乡的痛。我也想那瓣瓣梨花，想那月光下的情丝缱绻，想你黑漆般的秀发，想你蜜桃样的微笑，想做女儿时的娇羞。
　　我挽了你的手：“王，回家吧，再看梨花，看那一树的柔情！”“好，姬儿，明晨一战，无论胜败，我定带你返乡！”我在你的目光里落泪，用纤指拂过你渐白的发：“好——”
　　王，你明知疆场厮杀没有姬儿安身的所在，箭弩之中没有姬儿活下去的希望，依然要带我东归。做女子，有你，我真得很心安。不论成败，你都是我的英雄，是我一生一世的依恋，是苍天给我的福运！
　　跪坐帐里，泪眼相望间，听楚歌群起。你擦去唇边的血，紧握短剑。我抬手轻抚你沧桑的脸。这剑映的红颜，可是我？
　　我将是那扑火的蝶儿。请让我再为你舞一曲，任瞬间梨花飘飞，任姬儿顷刻梦落黄泉。
　　今夜，注定是我们最后的相守。
　　吃了这一杯热酒吧！过了今夜，一切都会变得安详。
　　我仿佛看到你清晨起来，紧裹戎装将我包藏在背后，挥动长枪冲杀出去，眼前是一片红色，身后是一片白。风吹起你的战袍，如一面骄傲的旗帜鲜活地飞扬。刘邦可以成就百年的绩业，而你注定成就男人的辉煌。做女人，我已拥有今生的绚烂。我的王，你是姬儿永远的光亮！
　　乌江水畔，江静水寒。
　　明晨，风会停，云会开，阳光会一如小时候灿烂。回家吧，带上我最喜欢的玉簪，一如带上我，回到我们本不愿离开的家乡。梨树下的小石台正布满了青苔。青鸟是不是在唱，杜鹃花也在开。
　　我不再是与你携手的姬儿，不再是伴在你身边的影子。王，一路好走。去等那满树的梨花，片片都有姬儿的心情。等我，到来生！勿慌，勿惧，姬儿的魂会永远追随你的左右，在风里在雨中在每一个有你的角落。
　　剑，是如此的冰冷。
　　你的泪流如注，我的血溅如花。死亡的背后，是姬儿对你的期盼，好好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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