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像

　画像
　　我站在岁月的深处，凝望一个画像，就像凝望一堆佛，心底里充满崇敬和迷茫。
　　他的眼睛大而深邃，布满岁月沧桑的血丝；他的目光矍铄，让我任何时候，在他面前都是一块被轻松就能透视的白布；他的鼻子高挺而直，透着当年的英武；他的笑容慈祥中带着固有的威严；那威严曾经让我闻风丧胆；他的脸上沟壑在纵横，是岁月的犁铧在上面走过后留下的麦垅，被汗水和风霜雨雪浸透后，我看到的是从浮躁到沉静的积淀过程。皱纹，代表衰老，也代表经历，代表久远也代表现在。
　　他在方格子里岁月静好，我在时光的洗涤中越发喜爱站在他的画像前寻找丢失的从前。那时候，我还扎着羊角辫、穿着碎花的衣衫，像只紧跟主人的小狗儿与他寸步不离。他采野花给我编制花环；他教我认香草、岌岌芽、黄白蒿、吹芦笛柳哨；他捉鱼虾给我炖汤；他为我亮公鸭嗓子，他学猴子上树，逗得我前仰后合……。草帽下是他黧黑的脸膛，我却把他看成是这个世上最美的男子；阳光下是他高大魁伟的身板，我却看到的是一座桥，是一座引领我和叔叔们度过岁月河流数道坎的拱形桥。
　　想起他病时，小木屋里传出的阵阵咳嗽声，声声让我窒息。以至于他蹲在画框里许久，小木屋在风吹雨打中倾倒了，我依旧能从泥土里长出的一株幼苗里听到他骇人的咳嗽声，一直不停，直到眼前浮现出他的脸憋成紫茄子的模样。
　　岁月改变了太多，我从一个呀呀学语的孩子成长为一个母亲，他却从一个黧黑脸膛的壮汉子老朽成一株病树。当有一天，我飞离雁群、独自闯荡江湖，才知道曾经有他羽翼庇护的日子过得是何等的惬意：跌倒了有人扶助和擦洗伤口，走错了有人牵拉回正轨，迷路了有灯光在指引，悲伤了有人给擦除眼角晶莹的泪，任性了有人让你撒气……。我是别人眼中的丑小鸭，却是他心目中永远值得骄傲的公主。
　　香草在他的身旁发着它固有的清香，不管有没有其他人欣赏，反正他喜欢。岌岌芽盛开着它并不惹人眼的花朵，点缀着年岁中的又一春，不管有没有人看见，反正他看得见。“大音希声、大象无形”，他的目光会一直在这里，或许还有可能略过了千年万年，就像蒙娜丽莎的微笑一样成为永恒。
　　没有哪一朵花能永远盛开，也没有哪一个人的身体能经久不衰。悲伤的雨下了一阵又一阵，却依旧挽留不住该走的人的脚步。那一天，大幅的照片取走了，我的世界倒塌一片，凭着记忆，画了这幅画像，挂在他生命时钟停止的那面墙上，与其说是为了祭奠逝者，不如说是为了安慰生人：怕时光把记忆冲淡，怕流沙把悲伤掩埋，怕岁月让容颜变得模糊而又黯淡……，也为了提醒自己：要把每一天的日子当成最后一天来过，活出精彩，活出他希望的样子，延续他未完的心愿，走他没来得及走的路……。
　　于是，画像便不再是画像，更像是智者留在墙上的睿语，更像是佛祖留在世上的灵签，更像是圣人留在书上的哲言……。时常受些洗礼，就多些对尘世的顿悟，就多些对生命的珍惜。
　　我做了所有我该做，或者是必须做的事之后，当有一天，我也会沦为画像，我就会在这注定的宿命里毫无悲伤，了无遗憾，只安静地站在方框里看岁月从眼前飘过，坦然地接受儿孙们对我的顶礼膜拜和倾诉无尽的思念。爱便在坟前的土地里开出温暖心灵的花儿，艳绝尘寰。
　　
　　
　　 [ 本帖最后由 鲁小鱼 于 2012-5-20 10:30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