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墙为邻

与墙为邻
鸽子
窗外有一面土墙，一面颓败的土墙。

记得最初的时候，这面墙是邻居家屋子的一部分。后来邻居家搬地方另起新屋了，老屋拆的拆，推的推，最后孤零零就留下一面墙来。一天天，一年年，风吹雨打太阳晒，墙是越来越矮了，墙是越来越破败了，却一直没有倒塌。乡下人家人勤快，决不会让任何一丁点土地空闲。墙内的地基也被开成了菜地，种上了各种各样的菜蔬。领居家的老屋慢慢就变成了菜地了，唯独余下的这面墙，成了我的邻居，也成了邻家菜地天然的篱笆。

开始的时候，只要一看这面墙，我老觉得它挡目光挡视线，没有一点好处。更何况，光秃秃的红泥斑驳陆离的墙面，横看竖看都是那样单调乏味！

人在屋里，无论是读书的闲暇间，还是做事的空隙里，一抬头一举首一放眼，避不开的是这面墙，绕不过去的还是这面墙。这样的墙，实在不能作为风景来欣赏吧！墙头无花，墙上无画，既无实用之价值也无审美之情趣，窗外的墙，是名副其实的丑墙了！

可墙不在乎我的想法，它还是兀自立着。我看它时，它也在看我。我不看它时，它也还默默地看我。

有什么办法呢？墙是我的邻居，我也是墙的邻居啊！

在邻居家刚搬走的那些日子，我常常想：山里人家，无松竹梅为邻，无溪涧河为邻，已是一大憾事了。没有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的美景欣赏也就罢了，可我却还要天天面对一堵丑陋的老墙。我又不可能怒气冲天去找邻家人理论，更不可能抬把锄头去把墙刨倒。
看来，与墙为邻的我，只能朝起一声长叹，暮来还是一声长叹了！

时间稍长，想想，这墙也怪可怜的，被原来主人抛弃了，没有腿脚不能四处走动，没有翅膀不能一飞了之，没有嘴巴不能絮语唠叨，只能静静地在时光里零落成泥，静静地立在阳光下的风雨中，实属不易啊！

这样一想，我的心里就亮堂了许多。与墙为邻，多好！否则，我的屋外空空荡荡的，全家人拉家常话琐事时，它在静静聆听；全家人有说有笑时，它在静静观望；全家人斗气闹矛盾时，它眉头深锁在凝视……它在快乐着我们的快乐，忧伤着我们的忧伤呢！

与墙相伴，与墙为邻的我，精神的世界里从此也丰富了许多。攀书山耕学海一心只想考大学时，凭窗读书，老墙竟能为我拂去心头浮躁赶去暑热冬寒，让我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种字思枯虑竭时，敞开心来与墙对望，竟能望出许多的诗情画意来。记得一夜，从学校归来，天忽然下起大雨，雨中归来，满脑子浮起的全是东坡先生的《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蒙胧灯光里望窗外一看，老墙竟然笑盈盈还在一直守望着我归来呢！

那墙，分明是我的亲人，分明是我的朋友！

因为窗外有了这面墙，墙头就成了鸟雀们休息对歌的舞台了。清晨，鸟鸣声声为我送了第一缕晨光。黄昏，声声鸟鸣又把最后一束晚霞带走。鸟们离我这样近，近在咫尺的我可以近距离地欣赏机灵小巧的山麻雀、尖嘴的黑头翁、长嘴的啄木鸟和有冠冕的布谷鸟了……墙给我带来了许多新朋友了。因为与墙为邻，我生活在鸟的歌声中了，这样的日子，真幸福。

因为窗外有了这面墙，墙也解风情，墙也有爱美之心呢！某一日，一抬头，我不禁大吃一惊，好漂亮一幅水墨国画啊：远处青山隐隐，尽在氤氲雨雾中；曲曲折折溪流，河里波光粼粼，两岸柳色青青；平畴野地里，有庄稼拔节；又有婆娑起舞的树竹、俨然有序的屋舍立在其间……是哪位丹青妙手，趁我不注意时，画了这样一幅笔墨酣畅淋漓的画啊！再细一看，不禁哑然失笑：这横空出世的大画家啊，是近日里从天而降的一场场风雨，以洋洋洒洒的雨点为笔，以各色的泥土为墨，以一面老墙为纸，尽情挥洒惊天地骇鬼神的才气，或泼墨，或工笔，几天内就把一面老墙变成一幅大手笔的画作了！我张口结舌时，墙在屋外得意洋洋地笑呢！墙即是画，画即是墙，大自然是最伟大的画家啊！

有南来北往的风吹来，带来一些植物的种子，落在墙上，没多久，墙头上东一丛西一簇就长出些绿的草红的花来。最妙的是夏天，那些那些墙脚的藤七、爬山虎啊什么的，见阳光就长，见风就长，把一面墙都变成绿墙了，绿色里还开出无数白的淡绿的花朵来，真美！

坐在屋子里，风从窗外来，把一面绿墙的祝愿全带进屋子了，清凉总是盈怀而生，恍惚间，我常常分不情自己是帮学生改作业的教师，还是那面墙上的一片绿叶子。坐在屋子里，静下心来，细听，总还能听见叶子不动声色抽叶的声音，还能听见那些潜在泥土里叶片深处的阳光一点点钻出来的声音，一面绿墙，把我的眼睛我心全都浸成绿色的了！

人啊，能像这面墙，就真的不错了，不烦人不惹人，想方设法为人们带来快乐与美的享受……我又忍不住惭愧地笑笑，自己这眼神，真不知当初是怎么看的：老觉得这墙丑陋这墙难看！答案啊，只有一个：我自己也是在与墙相伴当中一点点长大一点点成熟的吧！我这样想时，屋后大青树上的猫头鹰不乐意了，尖着嗓子就叫：书呆子！看你那呆样，看那傻样，看你那酸样……

可有这想法的，何止是我呢？不是吗，当初那些不可一世的看家狗们，现在最爱去的地方，就是躺在墙边纳凉了。还有那装着高雅样儿的白猫，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现在也爱伏到墙头上了。还有村里的人们，当初看到老墙时，都要绕路而行，可现在，都把我家和老墙之间走出一条小路来了！墙不在乎这些，这不，墙内种的玉米探出头了，也想看看外面的世界。一些牵牛花，顺着玉米攀上来，探头探脑朝外指指点点、有说有笑……花团锦簇的一堵老墙，诗情画意的一面老墙，谁还会说它丑呢？

与墙为邻，真好！

与墙相伴，真的很好！ [ 本帖最后由 鸽子杨军 于 2011-7-8 10:20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