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英语记分册

母亲的英语记分册
有时候，有心的人和某种现代手段相结合，可以产生跨越时空般的神奇。

不管信与不信，母亲初中三年的班级英语计分册此刻就出现在我前面的电脑屏幕上。这是一张边框线明显加粗了的红色表格，八开纸大小，表格上方清秀的仿宋字体中，偶尔会出现一两个笔画较多的繁体字。五十多年的岁月，在鉴证着世间风雨变迁的同时，也用沉默的目光，为这本记分册镀上了一层烟熏黄色。可是，闭上眼，这烟熏黄色的纸张散发出来的却是泥土般醇厚的芳香。这是一张扫描后被放大了的图片，拖动着鼠标，轻轻地向下移动，一下，又一下，母亲的名字便赫然出现了！我迫不及待地去浏览母亲姓名所对应的成绩行：100,98.5,99……一种窥视般的窃喜竟在我内心中滋生。 当年，母亲班级的学号是按照姓氏笔画确定的，母亲是45号。我不断地拖动着鼠标下移，在不同学期的记分册里寻找着45号，寻找着45号所对应的母亲的名字，寻找着母亲名字后所对应的英语成绩。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惊喜掠过我的心头，在那一刻，我，仿佛穿越了五十年的悠然时光，回到了母亲当年那个青春浪漫的时代。 我反复地浏览着母亲的英语记分册，比较着母亲英语成绩的起伏升降，悄悄地揣摩着母亲那颗年轻的心。我相信，倘若以时间和这张记分册上母亲的成绩为坐标轴，绘制出一个曲线图，那曲线微小的起伏、低垂、延伸和走向，定能够完整描绘出母亲当年喜怒哀乐的丰富表情，勾勒出母亲彩色多梦的靓丽青春。母亲初三时英语成绩直线下降，是因为母亲的贪玩、对背诵英语单词的厌倦、还是因为一种隐晦而朦胧的情丝？如果真的如此，难道母亲也调皮过，难道母亲也浪漫过？ 直白的数字，简单的表格，却能够滋生出繁茂的想象。我仿佛看到母亲当年，梳着长长的大辫子，身着碎花的确良衬衫，在汇文一中宽阔的校园里独自漫步，粉色的榕花在她乌黑的头发上随意飘落的情景；又仿佛看到，母亲和她的几个闺蜜，因一个关于青春的敏感话题，互相推搡互相打闹的嬉戏场景…… 是的，母亲当然也年轻过，母亲当然也浪漫过，母亲也度过一段衣食无忧、毫无牵绊的美好岁月。可在见到这本记分册之前，在这将近四十年的漫长岁月里，几乎朝朝夕夕与母亲生活在一起的我，却丝毫没有感觉到母亲这潇洒而浪漫的一面，更没有碰触到任何一个令我产生此类想象的细节。在我的印象中，母亲就是一个完全没有自我的人，无论和家人、亲人还是朋友相处，她总是会忽视自己，完全地去考虑别人，长时期地屈己待人，让我感觉她活的太不潇洒、甚至有些窝囊；而另一方面，母亲又是一个承担着生活重荷的苦命人：幼年丧母，中年丧子，到了晚年，父亲又身患重病。现在的母亲，虽然年过六旬，却肩负着比年轻人还要重的责任。生活历练了母亲，使她从一个充满着无限憧憬的少女成为一个成熟而大气的女人。饱经沧桑的母亲，只知道烘托女儿的快乐，只知道创造令女儿浪漫的条件，而把自己的梦，自己的理想，深深地隐藏起来，隐藏在一个几乎令人无法发觉的地方。在城里著名的汇文一中上学时，母亲一定有着细腻的皮肤，一定揣着自己对一件时尚衣服的渴求，可是，在步入婚姻、尤其是有了我以后，母亲的脸，被乡村坚硬的风一天天地吹着，开始变得黝黑，甚至皴裂；母亲节衣缩食，把攒下来的钱全部用在家庭的开销和我们的身上，从没有对任何一件时尚的布料和衣服产生过兴趣。我从没有看见过母亲以一个女人的姿态仔仔细细地照镜子，也从没有听母亲说过她对穿上时髦衣物的婶婶嫂嫂们的羡慕。想到这里，我的眼睛湿润了。 能够看到母亲五十年前的英语记分册，缘自那次文史期刊《品读昌黎》的作者交流会。午饭时，几杯酒过后，董老师的情绪明显有些激动。话语间，他端起半杯白色的原浆酒，以曾和我母亲是校友为由来敬我。一旁的另一位董老师的校友顺便问我母亲的名字，当我把我母亲的名字说出时，他顿时拍腿惊叫：你母亲是我五十多年未见的同班同学！酒桌上的气氛顿时活跃了起来，一个颇具氛围的“认亲仪式”在这个二十人的大餐桌上隆重举行，之后，我和刚认的“大舅”亲密交谈，他询问我母亲的近况，说我母亲进城时一定要告知他，他要好好招待；我则从这位大舅的嘴里，得知母亲学生时代的一些情况：忠厚老实，手脚勤快，是班里人缘极好的老班长……“大舅”还告诉我，他和他们的英语老师关系一直不错，至今还保存着母亲他们班初中三年的英语成绩册，并且他前几天把成绩册扫描后发到了博客上，只要点开那篇博客的页面就可以找到我母亲当年的英语成绩了。 我激动地打电话将这一消息告诉我的母亲。电话那头，母亲沧桑的音质里，流露出一种无法掩饰的生气和激动。那一刻，美好的初中生活，一定在母亲的心里鲜活如初。我仿佛想象得到她闪烁着泪花的目光。经历了沉重的生活，母亲心底珍藏的那份纯真情感没有发生丝毫的改变，她细细地描绘着那位同学的摸样，接着又诉说着自己当班长的经历，语气中充满着说不出的骄傲。 感谢母亲班级那位有心的英语老师，将这份成绩册完好保存，也感谢母亲班级那位有心的大舅，将成绩册清晰扫描并发在博客上，更感谢上天精心安排好的我与这位有缘大舅的相认，因为，这一切，会唤醒我母亲太多美好的回忆，从而给她艰辛的生活，缔造更多坚强和感恩的理由。
　　

[ 本帖最后由 夏日荷风 于 2012-2-23 14:28 编辑 ] 表格, 繁体字, 黄色, 英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