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向沟渠系列(十)月亮　，月光，此生此处看

我心向沟渠系列（十）月亮　，月光，此生此处看


客愁最深的月光当是悬在异乡，客愁最深的时光当是在中秋的十五。而我的愁，我的月光，十五的影像在梦的哪一边？我确信，浑浑噩噩的日子于我不仅是在这一个中秋的十五，还是每一个十五，恰应了古人的那一句“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

不看遥遥的遗落在身后不可重拾的岁月，也不必去想未来的若许年，就看这些年这些近在眼前的月光如水流泻过魂梦不安的日子。去年的中秋前一夜，我在一座陌生的小城度过，那晚我望着月光，心潮起伏，一个人坐到天明，我坐了一个天明也没把我的心思坐穿，那晚我临屏写下了一首纪念我那一夜心情的诗歌《临君城前》：

我把往日的欢乐编织成一朵花环
带进你的城下
今夜的石头是凉的
中庭的月是缺的
所有站在你面前的举措
都是踉跄而苍白的

在一个单薄的清晨
我从你经历过的那座城来
人生的列车滚动着
时光碾过我眼前车轮底下的温存
那些温存
是我今日预备留给你现在的这座城的 我总担心
抵达你的这座城之后
来时装满于心的那些远远不够
把你的魂魄晤热
我来之前曾万千次的想象过
你栖身的城里会有多少我渴望开着的花朵
这些花朵
有没有原谅过我
对你一生一世一年一月里的一些疏忽? 今日的我到底为你来了
只为放下心里余悸过的那些生活
从初一数到十五的日落
却在你的城前
望着月亮
圆也不敢张口
缺也不敢张口

那一夜，我没有把心思坐穿，可你知道吗？那一夜我却坐穿了梦口。再回首，又一个中秋。今年的中秋，我本在老早之前就预计好，一定要将月光守侯，一定要将心口装满一个圆圆的盒。为了这一个预计，我每天都在病床上努力，按时吃药，进补，尽量不动肝火，可我遗憾的是，这一个中秋夜尽管努力不懈，还是在病床上一个人寂寥度过，并且，十五的晚上，窗外的雨滴答滴答的下着，月光没有如约升出来，为此，我情绪坏到了极点。本来好转一些的身体，却因情绪的恶化，而更加的虚弱。

　　我在床上已经躺了整整２０天了，这２０天于我是炼狱一样的日子。我以前总是抱怨，为什么上苍让我活得那么辛苦，为什么我就不能清闲一些呢？而今我真的清闲了，辞了工作，做了手术，躺在床上，连昂儿也不要我照顾了，我却害怕起来。我曾不只一次的小心翼翼地打电话给我的一个在医院做医生的文友，问她：我身体这么虚弱，不见好转，会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她起先听我说眼睛疼，胳膊疼，腿疼，说到浑身都疼的时候也不解，后来她干脆说，那你来医院我给你全面检查一下吧。检查过后，她说，手术做的很好，又是小手术，怎么会这样呢？她让我先回去，让她好好想想。过了没几天她打电话问我，吃饭怎么样？我说还行。心情怎么样？我说坏透了。她忽然醒悟似地告诉我说，这下我找到根结了，你一定是心情不好，睡眠不深带出忧郁症出来了，过度的忧郁会导致神经衰弱，你身体如何不虚呢？她一说忧郁症我就害怕，我是长年累月的心情忧郁，哪会有好心情呢？

　　没有好心情也要慢慢调节，光靠药物是没用的。中秋节的第二天，我勉强支撑起身体打开电脑，逛了一下论坛，看到南山菊写的一篇关于中秋夜值班的文字。看到她写的一个老人还没死就被家属带回家等死的那一节，我没看完就关了电脑。我关了电脑就在想，如果我也像她文章的那老人一样，不能好起来又不能健康的活着，该会怎么样？想到这里，我已经不敢再往下想了。一直觉得自己活在这个世上了无生趣，觉得自己和这个世上的很多物种一样，不管辛苦支撑多少年，总有走到世界尽头的那一刻。一直觉得自己是很明白生死轮回的自然规律的，可为什么明白人却不能明白的无畏无惧？今天碰到一个人用文字对我说，你是个不敢面对自己的人。这话正中我的要害。我何只是个不敢面对自己的人？以前我是个不敢面对自己的人，而今我是个草木皆兵的人，世界的一物一人一事一个时间的场景都能让我陷进海洋一样余悸的浩瀚里。

　　我之所以觉得自己一直有如此强烈的余悸之感，恰是因为我内心深处渴望根深蒂固的安全感从没真正亲临过我。即使是留置在我童年深处的那些影象事物，如我现在张望着的天上的月光，远处的河塘，老家的狗吠，草垛旁的昆虫，庭院的冷露，也没有一样是亲切来扶植我的记忆的。天上的月光洒在中庭的地上，那样的年月我曾看到的没有团圆，只有无休止的父母亲两颗心的分崩离析；远处的荷塘也没有如今凤凰传奇轻唱的“等你宛在水中央”，有的也只是村里的五嫂子在生前每天晚上痴痴的等在水塘边想她的溺水而死的孩子，一直到她疯癫后饿死在场院的草垛边，无人问津。深夜的狗吠，冷露的无声，也多是惊扰枕边的梦，荒凉着年轮的演变。多年后，当我把这些物象场景抛掷脑后，独自藏身在高耸林立的阁楼一隅里时，我发现我越来越不敢去回忆，触碰，寻觅这些影像。我不敢去触碰，回忆，寻觅，于是我的过去只能变成一囊空虚，于是我就这样一日一日的度过我的空虚，让自己成了一个无比空虚寂寥的人。

　　昨天读了眉山周闻道先生的一篇文章《走出去，做自己的神》，读的让我震撼，我其实是一直都想走出这世界的重重阴影的，只是不知道我的世界怎么被我走成了几何学上的阴影图。我的世界若是一个圆形的图，我就只能把它永远的走成两层不能重叠的颜色，一半是黑的，一半是白的。譬如，走进白天，就要告别夜的宁静；迎了秋天，我就失了繁华，看到了枫叶红，再不见合欢香；有了遥望的相思路，不见旧人频回首；端坐进时光的渡口，再开启不了年轻的活源头。我确信我不是个懒惰的人，我的脚和我的心这些年都在一直用力的走着，可我现在不能确信我一直像周闻道先生那样在走的若许年里，心中一直把自己放在神圣的位置，甚至，走着走着，我忘了自己。我常常借用一些漂泊事物的东西来遗忘自己，譬如酒杯，文字，围裙，男人，这些漂泊不定的东西让我一次又一次的忘记自己，然而这些东西却没有一次是真正的贴进我自己的。我与它们总是近在咫尺，却又两重天难合。它们让我永远自己告诉自己，这个世界永远没有自己，是万物的聚拢关联所在，是万千思想的承载，这些漂泊的事物，是实物体，需要贴在你人生标签上的实物体，至于你在它们的标签里，没有你自己，那不是他们的罪，而是你负荷不堪造下的罪，你造的是罪也是孽，只得由你自己还。

　　我其实觉得我在这个世上，我生活场景的本真状态是自有生命以来一直是个两手空空，什么也还不起的人，眼泪，财富，知识，勇气，鲜花，太阳这些于我的精神里都匮乏的一塌糊涂。此时已是深秋，四年前的这样季节，我的那个亲亲供我读过书的单身伯父劳累在稻田间，躺下再也没有醒过来，临终前我在他的锅台上看到一碗五角钱买的豆芽还没舍得吃，盖在锅里，冒着热气。四年前的深秋，我的亲亲的伯父，他刚刚过完六十岁的生日，四年前的秋天，我还没有出阁。四年后的今天，我已为人妻，已为人母，已经在走入围城之后饱尝了为人之妇的开门七件事之苦。菜米油盐酱醋茶，这是我从前思维概念里永远想不到的会成为我今后人生的主修课，还有相夫教子，它是我主修课里顺带的必修课。我的头发凌乱，我的手指粗糙，我的衣冠不整，我的面容衰老，他们就是我用心主修的见证，还有我的粗俗的言语，一改惜时的羞涩腼腆。

　　昂儿是我上演生活最不堪的这一幕的最好搭档。每天清晨不到天明，昂儿就催着我起床给他拿痰盂，要大便。即使小便，他也要扯着嗓门喊，妈妈，快来给我掏小鸡吧。先生则每遇此事都要在一旁厌烦地眯着没睡醒半惺忪的眼睛唠叨，带到外面去，嫌死人了。怎么天天赶在人没醒就尿屎出来了？先生婚前有洁癖，晚上睡觉被窝里都要洒些花露水，没想到婚后邋遢成这样，儿子今早没来得及喊，一泡尿撒在了床上没敢吭声，先生在早起的时候进进出出闻到怪味，拿着拖把找了半天才发现床底漏了一泡尿，于是将我和昂儿一起咆哮了一顿，然后洒点香水给自己身上，瞪着眼睛出门上班去了。接下来的事情是，昂儿上幼儿园，我继续在家休养。

　　一个人站在阳台前看外面的天空，一直看到太阳出来，金灿灿的光线从窗外射进室内，叫你不相信世界还在明朗着也不行。我心口一直在巴望着明朗。洪玲是我十年不见的高中同窗，她得知我生病已经在昨天打电话给我，说这个月的２９号就来陪我了。今天已经是２７号，还有两天的时间，我心里是不敢想象十年不见再重逢会有多少旧情待叙的。十年，我们自毕业已经有十年，从十九岁到二十九岁，我俩是同龄，彼此都不敢想象双方的变化，但十年前的她的一切我是十分清楚的。读书时，她每次在课堂上回答老师的问题时，总要一只手捂着嘴才肯轻轻的说出答案，声音像蚊子，高中时的政治老师却说她的声音像歌手邓丽君，为此班里的很多男生都倾慕她，可最终她花落他乡，毕业后嫁给了南京的小伙子，在省城安了家。

　　我这些年其实和她联系的次数是少而又少的。即使那么几次，也是有求于她。去年我请她帮我为我的文友卖书，她一口就答应。事后她竟然告诉我，那是她自己掏钱买下的，都免费送给自己的熟人看去了。我问她，没路子干嘛要骗我？她说，你是我高中时最要好的同学，你开口我能打你背口吗？那也太没人情味了，算什么好朋友？是啊，算什么好朋友，她不知道，人家请我卖是给提成给我的，我结果赚的是谁的钱呢？后来我跟她实话实说，难怪人家说同学情跟一般的社交情谊不一样。她说，这还用说，我天天盼望你来南京看我，可我出嫁了那么多年，也不见你来一次，你今年说什么也要坐车来看我。

　　去年我为了哄她给我办事情，一再承诺就是请假也要到她那玩几天，可去年我一直没有去。其中我的难处，她是不知道的，我也不想说。今年五一节的时候，她说她在家等了一整天盼望我能去她那，连她家的床都买了新床单为我铺好了，就等着我带孩子去。可我那天怕她找我，吓得连手机都没敢开。我一直觉得去她那是不适合的，尽管年少的时候我们是那么的亲密，住校读书的时候我们常常睡在一个床铺上讲一些风花雪月的故事，一起看琼瑶小说，一起分享家里带来的灶面饼和炒面，一起向往我们的未来。可事过境迁，如今各自成家，我一直深怕我去了会影响她现在的生活，给她带去一些不必要的麻烦。越是怕，她越是觉得我在疏远她，疏远我们年少时的那些情谊，这个月底，她到底还是决定来了。先生这次也许诺我，如果国庆节期间，身体恢复的好，可以放我长假，让我带着昂儿随洪玲去南京。这是四年来，我因生病而得到先生特许放的最长的一次假，我真不知道我这身体如今会不会为我争口气。洪玲也说，只要你好起来，我随时可以带你回南京，带你去看秦淮河，看南京中山陵。她在南京省城的这些年，我想一定去了很多的地方，长了不少见识。不说去看，单是等她来给我讲这些窗外世界的风景，也胜过我这日日坐在家里发愣让我有祈望的多了。

　　康德说，世俗是沟渠，我们都活在阴沟一样的世界里。可就是在这阴沟里，这年年月月，有哪一天我们不是渴望自己，祈求上苍让我们在阴沟里也一定要做一个面向黄月亮遥望的酣梦呢？想到月亮，月光，今夜，无论是庭院，冷露，荷塘，还是故园的场院，草垛，我此刻的心都迫切地想将它们没有亲切扶植过我的那些记忆一一摈弃彷徨，还此生此夜一个纯净的听觉，一面娇容玲珑剔透，直到到明月明年在月光依旧照沟渠的世界里，我说，我有个神了，那是自己的，独我的，孤立的，就在此处看到了。


[/copyright] [ 本帖最后由 郭玉琴 于 2010-9-28 13:16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