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消失或正在消失之四 蝌蚪

　　已消失或正在消失之四 蝌蚪
　　蝌蚪
　　许是地处盐碱滩，比人高的荒草又疯长，新开发的工业园区里蚊虫就多，一到夏天，蚊子和小咬便疯狂起来，成群结队的，无孔不入。蚊子多是土黄色，看上去文文弱弱，却比那种细长腿的黑花蚊讨厌的多。黑花蚊飞起来有动静，嘤嘤嗡嗡的，过来叮人，只要挥挥手便知趣离开伺机再动，这些蚊子小咬却是死缠烂打，只要瞅准了目标就摆脱不了，人走到哪就跟到哪，飞起来悄无声息，等人发觉了，身上也就红斑一片痒痛难忍了。到了夜里，蚊虫更是肆虐，外出散步，穿着再厚的衣服也能叮透，被蚊子小咬叮过的地方奇痒不说，要么是小疙瘩要么是红斑，几天都好不了，一直痒。蚊香，药剂，花露水，能用的都用了，依然摆脱不了疯狂的袭击，人被逼得门都不敢出，大热的天只有躲进蚊帐里煎熬。
　　有雨的夜晚，这种状况稍差，却也不敢贸然出去。是个雨天的夜里，不敢出门，便躲在蚊帐里看书。夜深困倦之时，外边淅沥的雨声渐渐停息，迷迷糊糊中忽然听到有蛙声，稀稀疏疏的，短促清脆。蛙声起伏，便切割着雨后静寂的夜晚，又将夜的幽深无限放大。很长时间没有听到蛙声了，乍然听到，困意倏消，半卧在床上侧耳细听，蛙声远远近近间间断断，似乎就在房子的后面。
　　房子的后面是尚未开发的荒滩，杂草丛生，没雨的时候，盐碱地板结瓷实，细腻坚硬，经了雨水浸泡，看上去光滑平整，脚踏上去却是一踩一脚泥，稀泥将脚吸着在里面，拔脚都困难。出门时没带手电筒，在房子后面只走了几步，双脚便陷在泥里了，进退不是。蚊子小咬叮咬上来，浑身都痒，只得脱下鞋子，用手拎着，匆忙赤脚从烂泥里退回，站在荒草丛里，听到蛙声还在叫着，很清脆，在一条土路的那边，不远，怕再陷进烂泥里被蚊子叮咬，不敢再摸过去细看，只得拎着鞋回到房里。
　　躺在蚊帐里，睡意全无，静静地听着间间断断的蛙声，感觉到了雨后夜晚的稍许清凉。
　　儿子六七岁的时候，在学校里学了《小蝌蚪找妈妈》，回家缠着我要看蝌蚪和青蛙，被缠得没法，领着他到附近的河里去找。隔老远，就闻着河床里散发出的怪味，不算太窄的河床中间，水细线一般流着，浑浑浊浊，辨不清颜色，能积水的地方，水面上杂物漂浮，水更是污浊不堪，怪味刺鼻，这样的水，鸭子都懒得靠近，哪里还有什么蝌蚪青蛙。找不到，儿子脸上是无奈的失望，写在那个年龄的脸上，看起来很别扭。好在小孩子好打发，到书店里买了碟片给他看，很快便兴高采烈了。一次到寿光林海湿地公园玩，在偌大的荷池里看到了一片小蝌蚪，欣喜地用手机拍了下来，拿回家给儿子看。儿子翻弄着手机上的图片，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便回自己的房间看书了，那表情，似乎对图片上的蝌蚪早已没有了印象和兴趣。兴趣和记忆就是如此，经历过才会留下，没亲眼看到过的东西，即使有兴趣有记忆，也只是暂时的，过去了，就被时间切割成碎片，不会在记忆里留下底片，哪怕是模糊的影像。
　　池塘河边，是小时候常去的地方，只要没事，几乎天天泡在那里，水清清冽冽，小鱼小虾成群成队地游弋。小蝌蚪更是常见，一群一群的，黑乎乎一片，躲在荫凉处的清水里，水草旁，柳丝下，到处都是，圆乎乎的胖脑壳，细长的尾巴，在水里悠闲地游摆着，漆皮灯笼一般，乖巧可爱，婉转之至。池塘里的小蝌蚪多躲在荷叶的下面，有的荷叶倒伏在水下，蝌蚪浮在荷叶之上嬉戏，有时有小红蜻蜓站在荷叶的尖上，绿黑红静谧无声，天然成趣，多少年过去，想起这样的镜像都会心动。到河边的水里玩，常常有黏糊糊的东西粘，灰白色，那是青蛙或蟾蜍的卵，四周灰白，中间一黑点，宛如小鱼的眼睛，一颗一颗的卵黏到一起，就一团团的，发黏，看上去有些恶心，真不相信婉转可人的蝌蚪是从这东西里孵化出来的。后来知道，颜色深的蝌蚪会变成蟾蜍，颜色浅又不喜欢结群的会变成青蛙。青蛙这家伙，自小就清高。
　　第二天早上早起，跨过那条土路，那里也是一大片荒滩，远远的，有一片雨后积下的水，面积不大，浅浅的一汪，走过去看，一丝青蛙的痕迹都没有，但我敢肯定，昨夜的蛙声一定是从这里传出的。
　　看着太阳底下那汪亮亮的水，我在猜测这里怎么就会有青蛙了呢，离这里这片还在荒芜着的公园园区最近的河，至少也要十几里地，那它一定不会是从别的河里或池塘里跑过来的。要说是在这里土生土长的，实在难以让我相信。蝌蚪及青蛙的卵只适合在清水里成长的，现在清冽的河水和池塘已经少之又少，小蝌蚪也是多年也没看到了，再说这里的盐碱地，即使有雨水积成片，过几天也是咸的，怎么能让蝌蚪存活呢，即使能存活，蝌蚪变形为青蛙需要一个较为漫长的过程，这样的漫长，在这片盐碱地里，于生命而言，实在是一个艰难的等待。
　　此后的每个夜里，依然会有蛙声响起，而且越来越多，此起彼伏，有时晚上摸到那汪水那里看，手电筒光柱里，会看到几只青蛙趴在那里，却一直没看到过蝌蚪。但我相信，这些青蛙一定是这里土生土长的，也就一定会有蝌蚪，只是我看不到而已。
　　荒芜的盐碱地里，生命都如此坚守，别的地方也一定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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