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车里的风景

去年秋天，我去一个朋友的公司帮忙。我住在城南，朋友的公司在城北，南北之间用150路公交车连起来，清晨我从城南赶去城北，傍晚又从城北回到城南。城北记录我忙碌的白天，城南隐没我孤独的夜晚。 每天穿梭于一个城市的两端，开始我觉得累，非常累，因为在这个城市坐公交车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对人的身体素质要求很高，你必须熟练地掌握包括柔道、瑜伽、平衡木等多种运动技巧。据说有的女性上车时还是C罩杯，出来的时候基本就是A罩杯了。运气好的出了车门站在地上还知道自己是女人，记性差的连自己是男是女都分不清了，幸好我不是女人，而且细胳膊没胸肌短腿，所以总能游刃有余地在车厢里找到自己的位置。每天如此，当拥挤成为习惯，便不觉得多么痛苦，反而喜欢上了这种游走的感觉。 在公交车上我不说话不听音乐不玩手机，因为我得时刻警惕别人的手伸进我的兜里。我多次亲眼见到有人在车厢里跳着脚大骂小偷，当然跳是跳不起来的，只是有跳起来的气势而已。尽管我已经非常小心谨慎了，还是有过丢失手机的经历，只不过是在站牌下被“君子”得手，等挤上车摸摸口袋发现空空如也时，车已开动，我见车窗下几个古惑仔冲车上人挤眉弄眼做鬼脸，很是怀疑手机便是送了他们做礼物，却又没办法，下车讨要么？我没证据还打不过人家，只好忍气吞声自责，谁让你不小心了？心疼的是丢了一帮朋友，因为我是个对数字极其迟钝的人，基本上记不住电话号码。 在车厢里什么事做不了，我就看人，看车厢里形形色色的人。 有一个女子很漂亮，那天跟同样很漂亮的几个同伴讨论流行元素问题，声音脆脆的，虽然在我耳边说得很大声，我丝毫不觉得是噪音，反而耳朵痒痒的，那是被她声波震动才有的感觉，麻酥酥的，很舒服。我佩服她口才之好语言之丰富思维之敏捷，从上车始到经过若干站下车止，美女的朱唇就没有停止过说话，舌粲莲花滔滔不绝妙语如珠口若悬河，于是我知道了下个季节流行什么服饰，最近有什么新品上市，哪里的东西好吃，哪里又有新景点。因为她的激情飞扬我便显得沉默安静；因为她的美丽出众我便显得其貌不扬。 有一对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女，我肯定他们是一对夫妻，从双岗上车到大学城下车凡数十站，丈夫抓住吊环，妻子双手环住他的腰，把头埋在他的胸前。急刹车时丈夫就腾出一只手来搂住妻子的背，身躯随着公车颠簸晃晃悠悠，妻子却安安稳稳地被他圈在怀里。我一直以为只有青年人而且是在热恋中才会这样浪漫，这对夫妻让我看到了平凡真实的爱情，与世无争的安宁。 有一个从中门上车的中学生拿出一枚硬币喊着“劳驾，请帮忙传一下”，然后陆续有不同的声音说着同样的话直到硬币“叮”的一声掉进自动投币箱里。原来比我年轻了两辈的90后这么诚信，让我欣喜不已…… 这样的事几乎每天都在我们身边发生着。后来我那做老板的朋友告诉我，你傻呀不会避过下班的高峰期再坐车呀，并恩准我去办公楼下面的“肥西老母鸡”享用公费晚餐，条件是离开办公室前将垃圾带出去。于是我得以“坐”公交车回家。 坐着的风景自然跟站着的不同，车厢的空间大了，坐车的人便显得悠闲优雅。 又一个女人，我看不出来具体岁数，据说有一种女人其美丽是不受年龄限制的，她就属于那一种，文静，书卷气，温婉。她总是在我后一站上车，然后走到车厢最后找个位子坐下。

还有一个男人，四十多岁的样子，高高瘦瘦的，清癯的面容有些沧桑感，眼睛细长，看人时有些忧郁，但很温和，跟我同一站上车，我们都选择在最后面的位子。 我们一直没有说过话，刚邂逅那时，彼此礼貌地笑笑，有时会同位，有时坐在前后或左右，因为天天能见到，所以一段时间后，笑容便演变成朋友间那样的笑容，温暖，问候，理解，就像晨练时碰到街坊邻居那样。 我在深秋遇见他们，然后是冬天，女子的着装也从米色的风衣换成紫色的羽绒服，因为脖子细长，无论是系着丝巾还是羊绒围巾都那么自然和谐贴切，让我对围巾的装饰效果有了新的认识。而男子总是穿着很精致的藏青色西服，一丝不苟，到了冬天也不过是在西服外面加上一件同样藏青色的大衣而已。 他们比我提前一站下车，我曾回头注视过他们的背影，下了车往回走几十米，然后双双进了一间大学的大门。 这个城市似乎一年比一年冷了，有一天傍晚突然下起了雨，看起来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我便抽空去附近的超市买了一把雨伞，那时我就想，如果她没有雨具，我该不该把雨伞让给她用？如果他也没有雨具呢？这样的问题没有答案，我只好哑然。但那天晚上车厢最后一排只坐了我一个人。 接下来的几天里，依然没有见到他们，我便很是担心：他们……离开这座城市了吗？或者同时遇到什么事了？这样的想法有些无厘头，于是摇摇头，很为自己的感性而无奈。但的确是牵挂他们，常常会不经意想起他们。 又过了几天，记得是平安夜，我朋友要拉着我去参加一个酒会，被我婉拒，不知为什么，我的直觉告诉我，今晚会再见到他们。 上车，依然没有见到那男子，我心里很是失望。150开动了，我破例坐在中间靠窗的位子上，一直看着前方，窗外飘起了雪花，酒店和商厦门前搭起了高高的圣诞树，圣诞老人在彩灯下把祝福送给行人，整个城市一派祥和安宁，我正感动，车停了下来，在站牌下，我看见穿着紫色羽绒服的女子挽着穿藏青色大衣的男人，隔着车窗外对我笑呢，赶紧起身向他们招手，然后，他们一起上车，我随着去最后面的位子。 他们坐在我前排，然后一起转过头来，男子温和地对我笑，很幸福的样子，女子开了口，这是我第一次听见她说话的声音，柔柔的，语速缓慢——她说：是这样的，我跟他，我们是一所学校的同事，他在这边的研究所工作，我在这边的分校工作，我们两人读书时就是恋人，后来发生了一些事使我们分开，现在又走到一起，你是我们走到一起的见证人，虽然还不知道姓名，但150路公交车让我们结缘，我们是朋友了对吧？今晚是平安夜，我们专门来这里等你，是要把祝福送给你，同时也想得到你的祝福。 我们一起站起来，三双手握在一起，然后彼此说着祝福的话语。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们，不久，因为健康原因我离开了朋友的公司，每次看到150从身边驶过或坐在150上，我都会想起他们。我们生活在同一座城市，我想，他们一定能感觉到我对他们美好的祝福，因为想起他们我心里就很温暖。
[ 本帖最后由 路上的歌者 于 2010-10-21 12:48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