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 娘(修正稿)
2021-12-31叙事散文李修玲
兔 娘兔娘是村里阿旺的媳妇,兔娘的称呼跟她生过一只兔子有关。我常常在秋天里黄叶将要飘落下来的时候,回我的故乡。我常常坐在所居住的城市的阳台上,想象村庄的秋天正悄悄来临的模样。秋收后的田野此刻已是一片平静了吧?还有门前那棵白杨树上住着的寒鸦,……
兔 娘
兔娘是村里阿旺的媳妇,兔娘的称呼跟她生过一只兔子有关。
我常常在秋天里黄叶将要飘落下来的时候,回我的故乡。我常常坐在所居住的城市的阳台上,想象村庄的秋天正悄悄来临的模样。秋收后的田野此刻已是一片平静了吧?还有门前那棵白杨树上住着的寒鸦,清晨总是抖着一身乌黑光亮的羽毛,将一个正在沉睡着的村庄呀呀叫醒。而此刻村庄的人们也大多如蚂蚁一般忙碌起来,他们睁开眼的那刻起,就开始盘算着这一天将要干的活计。也有不甘于窝在家里过闷冬的,草草收拾起行装,要去到外面的世界闯荡。而留下来的,则是那些不能远行的,他们依然循规蹈矩地,作他们慈祥的老人或当好一个听话的孩子。 一切事物都在遵循着乡村的规律存在着。我总是按照原有在乡村的习惯,早出晚归地忙碌且小心谨慎地做人。我经常通过一根电话线,将问候传递回并不遥远的村庄,村庄的消息,也会从这根线里再送回几件稀奇古怪的事情:村东张家的牛生下一个小牛犊,那牛犊竟将犁耙上的铁钉给啃吃光了,张老汉疑这犊子不是祥物,一棍子竟将那牛犊给夯死了。村里的人都当一样稀奇事前去观看,纷纷指责张老汉作事太鲁莽,俗话说:牛生麒麟猪生象,能吃铁的牛犊子肯定不是凡物……老张流着老泪说,他生生将一头麒麟给打死了…… 村庄虽说不很偏僻,可村人还是本分的。他们可以想像一头牛生下一头麒麟,或一头猪生下一头大象,但却不能理解一个人生出一个兔子。此时我会想起兔娘,那时刚嫁进村时被我们一度叫过花娘的女人。她此时正游荡在秋天的田野上,或谁家的柴禾垛旁,哼着谁也听不懂的摇篮曲或是没有名堂的乡村小调。她那张好看的脸早已被风吹皱了,那个曾经如花似玉般的女子,也曾进过学堂念过几天书的。那天我还乡,看见她时而冲树上的乌鸦做一个鬼脸,时而朝刮得正猛的风里吐上几口唾沫。她的腰身很好,身上穿着不知从哪里弄来的白色睡袍,在田埂上手舞足蹈,像是在跳一场不着边际的新疆舞,又像是胡乱扭动着的的士高。她舞动的时候,白色的睡袍被风鼓起,我仿佛能听到那钻进她鼓鼓囊囊的睡袍里的风声…… 兔娘生孩子那天,接生婆王妈惊得一下跳起,那婴儿长着两只长长的耳朵,眼睛也是红的,嘴就是那裂成几瓣的兔唇……。记得她生“兔子”的那天早上,我正端着一碗红薯稀饭外加咸菜圪垯,圪蹴在门楼前的泥墙根,那时的天气还稍有些冷,太阳也刚出来的样子,左邻右舍也大多端着饭碗在泥墙根下撵太阳。我与往常一样跟他们打过招呼,有滋有味地喝下第一口稀饭,还没来得及夹起一块咸菜时,就见阿旺娘黑着脸膛绕过山墙随即就拐进房后的小胡同。她好像特意想要躲避人们的问询,有人冲着她的背影问她吃了没?她终究也没哼上一声,于是人们开始交换着怪异的眼神,我从那些有些含糊的嘀咕中,方知昨夜间阿旺媳妇生了一只“兔子”。 那一刻我忽然想起那个“狸猫换太子”的故事:当初皇帝佬儿的西宫娘娘为了争夺政权,以一只剥了皮的狸猫将东宫娘娘刚刚生下的太子换掉,最终阴谋得逞,导致东宫娘娘被打入了冷宫。但我所处的地方是个穷乡僻壤的乡村,阿旺一家也是老实巴脚无权无势的庄稼人,阿旺能娶花娘这般的女人已经很知足了,阿旺也不可能沾上例如争风吃醋的桃色绯闻的,也不会有人弄一只兔子换走他一个新生婴儿的恶作剧。我将那个没敢说出的故事生生给咽了回去,只是如大多的人们一样,叹息着这样的厄运为什么会降临在老实巴交的庄户人家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人们从来都是信奉神灵的,他们宁愿相信一头牛生了“麒麟”是个好兆头,却怎么也不能相信一个生了“兔子”的女人能够带来好运。那阵子阿旺媳妇生了个兔儿子的消息就如长了翅膀一般,将一个村子笼罩在一片神秘与新奇之中。 我所在的村庄,很久以前也曾经出现地一个转瞬即逝的疯女子。据说那女子原本跟丈夫很是恩爱,生下个孩子却越长越不似他的亲生父亲,倒是更像邻村的一个男子。接下来的事情就有些糟糕,女子起初只是被外人说长道短,后来她的丈夫受不住那些闲言碎语,女子就不住地承受着丈夫的拳打脚踢,终于有一天,女人披头散发地在村头游走,后来就彻底消失了——她跳进了村头的那口井里。人们七手八脚将她打捞上来时,早已咽气了。她的那个时常被人们说道的“杂种”孩子随即也不见了,据说被她的丈夫交与人贩子卖去了遥远的山西,再没回来过……邻村那个男子的运气也好不到哪里去,情理之中的事,他后来一直没有娶到老婆,孤苦无依的,由原来俊美的小伙子,演变成一个形为怪癖的老头儿…… 然而兔娘呢?那个曾经一度被我们喊做花娘的女子,就在她生了个兔子一样的孩子后,就被人们改口叫做了兔娘。没有哪个男人能够为她承担责任的,因为人们实在找不出一个长相如兔子的男人。于是关于她的传说,只能归结于神话,这样的神话在人们口中津津乐道的时候却并不美丽:人们纷纷议论着她可能是去山上打兔草,或是遇上了兔子精变的俊美男人,而她终究没能按耐住那俊美男子的诱惑,跟那男人风流快活起来,于是就播下了孽种……她生的那个兔孩子自然是被丢进尿罐里溺死,阿旺摇撼着她的肩膀,有些歇斯底里:你真的碰到兔子精变的男人了?你跟他在一起是怎样快活的?他是不是很合你心意?你竟然还生下了他的孽种……阿旺娘隔着窗户说:搁在以前,做下这样的事,族人是容不得的——要么沉水溺死,要么被架在火上,活活烧死…… 阿旺媳妇疯了,在她第一眼看到自己怀胎十月生下的“兔子”后,一下子就昏厥了过去。她原本就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女子,还没学会承受如此残醋的现实,更没学会接下来将要面对的人生…… 于是,在我故乡的深秋,当第一枚落叶飘落下来的时候,各形各色的事物都顺应着季节,该黄的黄,该枯的枯。我听见寒鸦站在老杨树上大声叫着,与往日的嗓音有别。村里的人们都不想言说收获——因为我所在的村庄,那一年不仅仅是收获了一地并不高产的庄稼,也收获了一个不停地在田野里疯疯癫癫地奔跑、且既唱歌又跳舞的兔娘。
[ 本帖最后由 高迎春 于 2010-2-25 16:36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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