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 念
2021-12-31抒情散文刘满园
刘满园提起赤脚医生这个词,知道的人已经很少了。查字典,好多版本已无此条。查来查去,幸好还有条这样的解释,中国农村中经过短期训练不脱离农业生产的,能治疗小伤小病并作一些公共卫生工作的医务人员。很难得,不易啊。个别网络字典上,还说明一句,文化大……
刘满园
提起赤脚医生这个词,知道的人已经很少了。查字典,好多版本已无此条。查来查去,幸好还有条这样的解释,中国农村中经过短期训练不脱离农业生产的,能治疗小伤小病并作一些公共卫生工作的医务人员。很难得,不易啊。个别网络字典上,还说明一句,文化大革命时常用这个词。
在我们老家一带,好多人都知道这个词,当然是上点年龄的人了,至少是文化大革命以前出生的。娃娃有病了,老人哪里不舒服了,急急忙忙地说,快去找赤脚医生,快去。年轻人听着这话,就傻了眼了,不知赤脚医生为何物,要说赤脚大仙或赤脚大侠,也许还能懂得,至少能接受。看来这个词儿,就像洋瓷盆子,洋火一样,都已经蒙上了时间的灰尘,即将成为历史,几乎要被人们遗忘。
我能够记得这个词,并对他情有独钟,原因有二:一是家乡人常说,至今早就改称乡村医生了,好多人还改不过口来。二是我的岳父,就曾经是一名赤脚医生。他的多半生,充满了不幸。
我的岳父,首先是我家的邻居,叫李稳成,人们都叫他李大夫。跟老一辈人转弯抹角算起来,还是沾一点亲戚,他喊我母亲为姐姐,半带着名字半叫着姐的那种,我得喊他叔叔。在我的记忆里,他喊我母亲喊得很认真,很亲热。看着一个中年人,这样认真的称呼别人,我就很惊奇。于是我叫他叔叔的时候,也很认真,很亲热。他穿得很干净,长得也英俊,说话还很和善,一看就令人喜欢。
我家兄弟五个,老大不头疼脑热,老二就闹肚子,经常要请赤脚医生来,给孩子看病。父亲去喊赤脚医生,回来时就常常带着李叔叔,背来一个不大不小的药箱,我就知道李叔叔就是赤脚医生了。有次,我很仔细地摸着李叔叔的脚,问,你穿着鞋子呀,没有赤脚呀,惹得大人们都笑了。从那时候起,李叔叔就夸我聪明,经常考我一些简单的问题。说将来要认我当干儿子,后来竟然成了事实。
手腕子一摸,鸡蛋两颗,就是描述赤脚医生的。总之,能够当上个赤脚医生,人们还是很羡慕的。虽然不是正宗的脱产干部,也能吃口轻省饭啊。不过,大集体的时候,赤脚医生身份,就是所谓的集体人员,讲的是社来社去,有病给人看病,无病回家劳动。那年月的大夫,给人看病,只收取少许药费,没有工资,报酬由本人所在的生产队记工分。为此,除了不亲自下当地劳动,岳父其实还是地地道道的农民。
岳父医术很高明,中西医都能来,尤其善于医治小孩子的病变,可以说,回回药到病除。在我们那周边一带乡村,很有名气。那是缺医少药的年代,医疗设备几乎没有,大夫给人看病,打都凭着望闻问切解决问题,打针就是青霉素,吃药多为阿司匹林和止痛片。就这样,岳父却能对症下药,妙手回春。一般的常见病难不住他,许多疑难杂症他也能医治。好多人提起李稳成三个字,都伸出大拇指,甚至说得神乎其神。许多人慕名而来,大病小病,都要请他去瞧一瞧,才安心。
这样有名气,岳父却不自看自大,总是很谦虚,待人很真诚。对那些更穷困的人家,从来不拉架子,不嫌贫爱富。谁家有病人,来请,他一点也不推辞,跑的更快。看到有些人家,实在太困难了,几毛钱的药费都掏不起,岳父就主动给垫上。要说为人民服务,当年农村的这些赤脚医生,的确做到了。
那时候,交通不便,信息不通,大夫跟着病人跑,走东窜西,翻山越岭,风雨如故,昼夜奔波。那里有病患,就往哪里跑。那样辛苦,却无收获。因为多数家庭,一贫如洗,分文不值。但是,绝对不能见死不救。救死扶伤,大夫的神圣职责啊。看看如今的医院,再危急的病人,得先交押金。没有人民币,死在医院门口,也无人问津。以岳父的那技术,活到现在,可不得了。
可是当年,岳父只能享受记点工分,分点粮食的待遇,还受了好多气。无论书记队长保管,家里当年有病人还好说,要是没有病人,每次分粮食,都要看人家脸色,人家张口就说,吃家饭拉野屎啊,不来劳动,白吃白喝。岳父后来常常给我说起那段艰难的日子,当然了岳母是最直接受气者。岳父常常感叹,人人都是好了伤疤忘了痛啊。
这样医术高明,心地善良的好人,却没有好报。就在岳父正当中年的时候,一次车祸,夺取了他聪明伶俐的小儿子的生命,那是对岳父最大的打击。经过他的手,救治过无数条鲜活的生命,而自己的儿子,却这样无疾而终。好长一段时间,他都沉浸在悲痛里,他就是想不通。他甚至这样想,难道是我救活了别人的许多孩子,得罪了阎王爷了?岳父曾今说过,他再也不看娃娃的病了。可是不久,有人来喊,他还是背着药箱,去了。这次打击,岳父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八十年代中期,改革开放的政策,才逐渐普及到我们这些落后地方,国家对医疗卫生工作更加重视了,岳父才算领上了一部分财政工资,生活稍微有了改善。九十年代初,政策更加灵活,岳父还凭着自己的本事,自己办起了诊疗所,生意自然十分兴隆,群众买药就医更加方便。可就在九五年春节来临的时候,就在古历腊月二十九的晚上,回家过年的岳父,再次出了车祸,头都被汽车的轮胎压碎了。
那年的春节,我们全乡的人都没有过好,大家都在沉痛悼念刚满五十岁的岳父,都在回忆着他的医德,他的人品,都感叹老天的不公。天天给别人看病,还是不能给自己瞧瞧,就去了。因为时间特殊,腊月三十那天出的殡,来奔丧者,竟然人山人海。那样的场面,在我们村里,空前绝后,是许多人都不敢攀比的。也许,岳父已经彰显了自己的生命价值。但是,那样过早离去,无疾而终,毕竟留下了无尽的遗憾。
十五年来,我常常想写点回忆岳父的文字,但是一直没有去写。我总觉得,自己的文字功夫太差了,不能写出他的一生的不幸与奉献,他作为一个乡村大夫,一个赤脚医生,也太普通了,平常了。其实,他那短暂的一生,照样是光彩的,闪亮的。生命原本是没有贵贱的,你做了什么,不做什么,怎么做的,才能显示出意义来。如今的乡村大夫,都吃上百分之百的财政了,我岳父要是活着,其实才六十五岁,退休金一定不错,医术会更高更精湛的,特别是中医。
今年清明,我回家扫墓,父亲的在一面山上,岳父岳母的,在另一面山上。我一个人上山下山的时候,竟然一直想着我的岳父。如今,还有谁能想起他呢。当年,他不嫌贫爱富,硬是顶着家族的反对,力主把女儿嫁给了我,也许,他是正确的。当年,我还没有跟他女儿订亲,上师范时生病休学,硬是他和岳母,精心给我医治,才有我活到如今。当我有了儿子,会喊爷爷的时候,岳父一定要叫把那个外爷的外字去掉,他要当孩子的爷爷,正宗的爷爷,平等的爷爷。他疼爱我儿子,胜过我数十倍。我,还是更应当想念他,怀念他。
好在,岳父的衣钵,还有人继承着,只是,要写出这种怀念,还得靠我。岳父啊,在那个世界里放心吧,我们都很好,我们。
[ 本帖最后由 刘满园 于 2010-7-13 16:32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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