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花筒

万花筒
武志强

　　我在小的时候就爱玩万花筒，万花筒告诉我一个变化、奇异的世界。万花筒里面有一个五彩缤纷的世界，还有一个看不见的世界，那世界就藏在五彩缤纷后面。关于世界的秘密，我们已经有过探讨，探讨的结果就是它永远都是个秘密。 　　我在这座城市生活，它在我眼前一天天变化，20年前的城市面貌不同于20年后的城市面貌。我对生活是满足的，而一天中某个意外的出现，就可能使我变得不再满足，忧愁满腹，沉默寡言。这些年，我看着一些人变老了，一些人长大了，在一种时空陌生的间离中，我们之间的距离在拉开，相互之间再无话可说。 　　你走出家门，你不知道自己会在什么时候，与什么人相遇，谁会出现在你的视线中。外面的世界就像一个魔盘，它在不停的旋转，你不知道它停下来的下一时刻会是什么时刻，更不知道在停下来的那一时刻你会发现什么。我散步的时候会走到这条道路的尽头，并开始回忆这一条路上刚刚有过的经历，试图从中发现一点什么。 　　我打开世界的一扇门，走了进去，我来到一个庭院，环顾四周，林木茂盛，黑暗中有一排排树的阴影。不远处的一个大厅亮着灯光。每个人都有这样的庭院，只是我的庭院今天才为我呈现出来。我有一种奇怪的感受，这不就是我多年来生活的景象吗？以自己生活的经历，造成一个庭院，供自己欣赏和留恋。我走进客厅里，在一把椅子上坐下来，旁边的桌上放着一册书，打开来，看那上面的字，越看越有点似曾相识，好像是我曾经写出的那些字，只是由于我并不精心收集，随处丢弃，散失各方了。一个人能以文字记录自己，岂不是世间一桩美好的事？而对自己生命的发现，却也需要某种机缘。 　　我顺手拿起桌上的一支笔，这支笔像是为我准备好的，等着我写点什么，我写到：“今天天很凉，就我一个人来到这里。”我来这里就是为看一些古典的中国式家具吗？雕龙附凤的花瓶、闪着暗漆光亮的首饰盒，空气里花粉一般的幽香，几组屏风看上去重重叠叠，连绵不绝，像是要走出一个中国秀楼上的小姐。我在此并不急于看到她的面孔，我想，能够坐在这儿感觉和想象就已经够了。 　　外面是黑夜，我来时的道路已经看不见了，我也看不见了那扇我走进来的大门。透过窗帘的缝隙我似乎就能看见当年发生在这里的故事。其实我们每个人身上每天都有故事发生，区别只在于是否有过文字记载，准确的时间和地点。我躺在床上，就能经历这里曾经有一个人晚上的梦魇，他会忽然醒来，看见外面灯火依稀，鬼魅一般。所谓幽灵，我想也是存在的，我自己就遇到过，只是这已是另一个话题了，我需要在另一个时间和地点来叙说。 　　在我生活的角落，有一个不为人知的隐秘。我一遍遍经历着这朵隐秘之花的开放，也一遍遍在看着它在无声中凋谢。 　　这些年来，我一直在寻找我的一位同学，不好意思，她是女的，自从中学毕业后，我们就没见过面。有几次我以为在街上遇到了她，结果追上去却不是她。她的长相我记得很清楚，只是这些年一定有所变化，她恐怕都认不出我了，而我也可能认不出她。我一遍遍想象她，是因为一种古老的思念，这思念一天天在我心头发酵、膨胀，让我走在街上就要瞪大眼睛，四处张望，她20年前的影子在我眼前晃动，使得我心神不安。她不在我身边让我孤独，我甚至想她已经走出了这个城市。我后来听说她是去了南方，也许她根本就没有来过北方这座城市。 　　我们再见面相互之间肯定有一种陌生感，即使这样我仍想见到她，毕竟她是我一去不返的热烈青春的一部分。虽然我生命中的高潮已经是过去了，现在一切都冷寂了，我也不再像从前那样冲动。但是想着她，就觉得有一盏灯火在心里撩拨着我。但是如果她并不想念我，并不如我想念她一样想念我，那么我生活中的快乐一定会变得很少。想到这里，她的身影就被一阵风吹走了，而在某些时候，她的身影又会在风中浮现。这些年我常常把幻觉当经历，就与此有关。在一个人身上要达到那种超脱与遗忘的境界，有时会很难。

　万花筒是一面镜子，不像是有一个镜子，而是有多个镜子。如果世界是无限的，那么这样的镜子就应该是无数的。生活让心灵充满了梦幻。通过万花筒，我增加着自己对世界的印象，它映照着我的形象。在万花筒里，我看到一个旋转的不停变化着颜色的世界，我希望一个万花筒就能表现这世界的一切。 　　每天，我坐在这儿，脑子里总是不停歇的胡思乱想些什么，一个个闪回、片段，或上或下的碎片，来回穿梭。从童年一下子就能回到我的现在，我回到我心灵的阴影里，回到阴影所形成的黑暗之中。我使自己不引人注意。 　　这些年的生活经历告诉我，我的生活不会再有什么变化，也没有什么再让我感兴趣的事情了。我因此无所事事，整日游逛在街头。当然，例外的时候也有，这仅仅是个例外。 　　我在一条比较热闹的街道上看见了她，当时她刚从一家商店里走出来，手里拎着包。我追上去，问她：“小姐，你不认识我了吗？” 　　看着她诧异的目光，我试图向她解释，是在一个雨夜，我把喝醉酒的她送回了家，然后我安静的离开。我确实在她身上什么都没有干，我是一个守法的公民。我不忍她那样醉卧街头，我尽了我公民的责任。 　“我不认识你。”她丢下一句话就扭头走了。 　　等我再想着寻找她时，已经看不见她了。她穿一件红大衣。 　　我赶紧向她离去的方向走去，试图在另一条街道上能够寻找到她。但是当我走过去的时候，在同样的时间里，她一定走出了同样的距离。只不过是与我相反的方向，或者随便一个什么方向，哪怕是她走进了一扇门里，我就不能找见她了。因为街上有无数的门，谁知道她走进去的是哪一扇门呢？她可能就在某个街角消失。 　　但是我想着我能够找见她，所以我在熙攘的人群里挤来挤去，人群的力量太大，把我一会儿挤到这边，一会儿挤到哪边。这使得我找到她的希望变得渺茫。即使是我找到她，她冷漠的回应，也将使我的寻找变得是一场徒劳。其实我这样做，完全是把这位小姐当作我的中学女同学了。我在生活中总是犯错。 　　我希望在此记录我一时刻的印象，我活着，就是不断增加着对这世界的印象，这些印象日渐充塞、武装了我的头脑，让我对这个世界有了一个判断标准。 　　城市的街道是一条条线，纵横交叉，布局如同迷宫，我就常常在这条城里迷路，也可见出它日新月异的变迁。在那些笔直或弯曲的线条上，我找不到自己，寻不回过去，也是正常的，自然的。至于未来，就更显得茫然、迷离了。我站在交叉点上，思绪如青烟，感觉自己已经被牢牢的束缚在这里，再也走不出去了。而我内心的隐秘只能一点点成灰。那是一种无形的力量，我对世界无助的感觉，渐渐形成。 　　冬天的西北风呼啸着刮过街道，卷起地上的落叶在空中乱舞。我的心情渐渐放松，让自己真正像是在散步，因为无能为力，只能让我变得容易接受，就像屈服于某种势力。无论是走在直线、曲线或者是交叉点上，我都在放松自己的身体骨骼和神经，有时我会扭扭要，伸伸手臂，保留着一个男子汉的气度。 　　万花筒里有无数个门，花的门，岁月的门，生命的门，世界的门，就那样旋转着，在我眼前旋转着。而我走在门与门之间。生活就像一个万花筒，至今，万花筒都在告诉我，世界就是一个谜，而我只是在经历着。

武志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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