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屋在田
2021-12-31抒情散文昨日时光
喜欢追逐热闹的当代人,永远无法理解老一辈们扎根田间,寄身荒野的做法。他们仅仅是为了收种方便吗?不尽如此。一定是老一辈们崇尚简朴,喜欢清静,也顺便图个风吉水利的原因吧。走进旧时代的乡村,随处可见低矮简陋的茅屋,它们相当零散地分布在广袤的田间地……
喜欢追逐热闹的当代人,永远无法理解老一辈们扎根田间,寄身荒野的做法。他们仅仅是为了收种方便吗?不尽如此。一定是老一辈们崇尚简朴,喜欢清静,也顺便图个风吉水利的原因吧。
走进旧时代的乡村,随处可见低矮简陋的茅屋,它们相当零散地分布在广袤的田间地头,兔子一样隐没在连片的庄稼里。一猫、一狗、一猪、一对家燕、十来只鸡鸭鹅,门前一口塘,院边一树花,屋后几棵树,房前一块菜园子,不远处有七八亩田地,遍种稻麦桑麻。一男一女两主人,养三四双小儿女,一家人恬淡安静地生活。日升而作,日落而息,春种秋收,安守田园,与世无争。那时候没有电灯电话电视机,也没有汽车手机和互联网。这样孤立的人家,与外界几乎没有什么交通。一条狭窄泥泞的田埂弯弯曲曲,童话一样延伸向远方。脚下是匍匐的青草,两边是齐腰深的稻秧,空气中流溢着清新的薄荷香。主人荷锄回家,一路夏虫相随。露水湿衣,月光明亮。
那时候,我家寄居在生产队的一块“飞地”上,包围我们的是另一个生产队的茂盛的庄稼,还有无边的陌生和孤独。无须进城逛公园,我家周围就是个天然植物园:春天有满眼金黄的油菜花,夏天有竟夜不息的蛙鸣,秋天有沉甸甸黄澄澄的稻谷,冬天有灰绿的油菜和草绿的麦苗。每天在大公园里进出,看见的是田园风光,听到是虫鸟的天籁,闻到的是清新的气息,触摸到的是简单快乐的日子。
我家的设施和别的农家没有太大的区别,只是门前有一道陡坡,坡下有一大片杂木树林,树林之外有一条大沟,汲水洗衣非常方便。我爷爷当年选这样一处地方筑屋定居,不知哪个高人为他参谋过,风水的确不错。南向而居,视野开阔,虽身处田野,却也能找到回归山林的感觉。田园幽静之外,更加了一味隐士山居的道骨仙风。从早年的一张黑白照片上看去,老屋健在,阳光明媚,背景是幽深秀丽的山林,不知道内情的人总要问我是在哪个名山古刹上照的,竟也山水绝佳。
那是一条天然形成的排洪沟,我不知道它来自哪里,但却知道它流向汉江。大沟很深很宽阔,可每到夏秋季总发洪水。接连几天的阴雨后,大沟开始涨水了。空气中弥漫着泥浆和青草的腥味,隔着水淹的竹林传来哗啦啦的水声。一路奔腾的洪水终于在我家屋前的阴洞子前受阻,水位越聚越高。阴洞子是青砖砌就的,因为它躺在沟底常年不见天日而得名。急忙间寻不见出路的洪水像头疯牛,在大沟里激荡着狂怒着,捣毁好大一片秧田。随浑黄的水飘来的有树枝、秧苗和杂草,还有南瓜、茄子、辣椒等蔬菜,也有吓得嘎嘎乱叫的刚长出新羽的小鸭子,也有淹死的鸡和猪。发大水是我们一年里最盼望的事。我和姐姐们站在树林边,看爸爸穿了蓑衣,拿了长长的竹竿站在阴洞子上捞东西。下雨天不用去生产队上工,他的任务是把堆积在洞口的树枝杂草等清理干净,以防堵塞。当然也顺便为自己捞上来几只死鸡和一些蔬菜什么的。爸爸的身旁放了一只木桶,桶里装了好些他用竹箕捞上来的鱼儿。鱼跳水桶,“哗啦啦”乱响。有螃蟹、鲶鱼、鲫鱼、鲤鱼、柳条鱼、黄剌丁等等。爸爸把大一点的鱼拿到城里卖掉,他把更多的小鱼儿交给妈妈处理。妈妈将小鱼剖肚,去鳞,再裹上面浆在油锅里炸,炸到黄脆,骨头发酥。我们把这东西叫面鱼儿,又脆又香的面鱼儿到现在还是我最好的一口。像尼罗河的洪水一样,我家门前那条大沟里的洪水也是定期泛滥,随洪水飘来的往往是一笔不小的横财。
当然,也有折财的时候。最难看管的是那一群小鸭子,它们像不听话的孩子一样到处流浪。大清早“嘎嘎”叫着钻进无边的秧田里,一转眼就无影无踪。性子跑野了,脚板跑溜了,不到天黑不回家。秋凉的时候,谷子成熟,小鸭子长成了大鸭子,开始下蛋了,却经常忍不住把青白的鸭蛋下到另外一个生产队的秧田里,或者大沟里去。为了捡那些下错地方的鸭蛋,也为了防止鸭子吃那个生产队的稻子,我和姐姐们放学后与一群调皮的鸭子周旋,围追堵截,很伤脑筋。即使这样,还是有十几只鸭子顺大沟而下,糟蹋了又一个生产队的谷子。年轻的队长带着一群社员满田里捉鸭子,一边捉一边叫起我爸爸的名字骂,说他是挖社会主义墙脚的坏分子。鸭子让我们全家蒙羞,千辛万苦逃回家的三只被爸爸用棍子打死了,丢进大沟里。妈妈用“折财免灾”这句话安慰爸爸。此后,我家再不养鸭子。
农业学大寨的时候,村里修了一条新的排洪渠,大沟被埋葬了,填平了。我和姐姐们长大、离家,从青草露水的田埂走向了繁华的都市。再后来,我家搬到了大路边。老屋毁了,虽然早已变成废墟,但童年的记忆不会被一起埋进沟底。每次回老家,我总要去那里转。青砖犹在,阴洞子却早已坍塌。
童年的记忆是非常顽固的,痼疾一样留在人的身体中难以根治。这些年来,总是有意无意地想起老屋,想起它周围的那片田野。站在田野看老屋,一股怜惜之情油然而生。屋顶破败,上面长满了青苔;屋檐漏雨,再也遮挡不住寒风的侵袭。那时候的家如同儿时的我一样瘦弱不堪,但它却承接了足够多的风雨打击。每次看见它,总让人感觉那样温暖亲切。它是我们的家,也是燕子的家,也是那群鸭子的家,家禽家畜们也靠它遮风挡雨。甚至麻雀老鼠,连同苍蝇蚊子都要和它相依为命。大地托举着它,田野簇拥着它,蓝天白云也不会漠视它的存在,它是大地上的棋子,大地靠它们演义着世俗百相。
有屋在田,和一大群内心纯净的作物做邻居,与清风明月蓝天白云相依相伴,那是亘古不变的美丽诗情。人与自然亲密接触,脚踏坚实的大地,一起呼吸,一起沉静,那是一份难得的塌实和心安。
2010年6月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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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昨日时光 于 2010-6-2 22:35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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