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桩的梦想

　　　　
　　　　　　　　　　　　　　　　　　　　　　　暴雨迎风
　　我常望着楼前那些树桩发神：不知有没有人想过，长得好好的树为什么要把它变成树桩，为什么要把那些树桩挪来挪去？人挪活，树挪死，难道大家不懂吗？不知有没有人在乎过树桩的思想？每当我愣怔发神到一定程度，大脑的某根神经似乎就会被深深地牵动，有时扯得心尖发疼。
　　我们单位办公楼前有一排树，曾经是一排法国梧桐，每当秋风漫卷，黄叶飘零，只剩光秃的树枝高昂了头遥望天空，它是想伸出长臂离太阳或是月亮星辰更近一些，摄取更多的温暖，还是祈祷冬天快快离去期盼春天早日到来？不过，很多时候，几乎所有的生命个体，不管是动物植物还是被称为万物之灵的人类，命运往往并不是都由自己主宰。法国梧桐当它在备受寒冬的折磨做着美丽的梦想时，领导喊来了带着斧头锯子的工人，于是一棵棵梧桐的繁茂的枝条被伐掉，只剩下光秃秃的半截树干，缩脖瞪眼孤独地立在寒风里，呜咽哭泣，似在凭吊被斩断的青春和梦想。
　　生命是不屈的，梦想也是斩不断的。春天来临，那一排法国梧桐长出新枝绿叶，又开始了它曾经的追逐，虽然，它明白，冬天一来，它又会重复着去年的被截杀的厄运。
　　换了个新领导，他觉得这法国梧桐冬天光秃秃的很煞风景，于是将它们彻底清除，在那个被启了树桩的坑里栽上了常绿的小叶榕。小叶榕是从南方运来的，小叶榕都被截了树梢，栽上的亦是一截截树桩，高矮一致，大小一统，春天到了，枝繁叶茂，像一把把撑开的绿色太阳伞，为人们撑出一片绿荫。但小叶榕也是有梦想的，它开始拼命向上，树枝旁逸斜出，它要仰望天空，它要拥抱太阳和月亮。
　　冬天是无情的，它要扼杀一切美好。冰冷的雪，刺骨的霜，将小叶榕的绿叶劈掉，将柔软的枝冻僵最后死亡，来年，枯枝被剪除，它只得重新开始了。
　　小叶榕虽然从没有放弃过重新开始，但它的精神并不能感动人。突然一个新领导从上面空降来了，他砍了小叶榕，换上了高大挺拔的银杏。原来上面的大领导喜欢千年活化石银杏，全民都在种植银杏，于是小叶榕被无情抛弃了，比一层楼还高的银杏矗立在了楼前，成了一道从没有过的新风景。破例它没有被截肢，它是永远将它长长的树梢直指苍穹的，高傲而不可一世，哪怕秋天叶落，也是漫天金黄，带给人无限惊喜，原来落叶也很美丽，那是它的资本。
　　谋划在人，成事在天。正当这些富贵的银杏正在不可一世傲视群树的时候，终于它的命运跟那个领导一样，随着领导的倒台被全部移除，楼前又种上了许多只有半截树桩的桂花。桂花是常绿的，它能经酷暑，也能经霜雪，月月开花，香飘万里。它是慢生长作物，它一般不旁逸斜出，也不仰望天空期望出人头地，它只在自己的位置上开枝散叶，盛开繁花，暗香四溢。
　　也许明天，桂花又会被新的树桩替代，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不管是自然扼杀，还是人为故意，生命都是不能扼杀的。半截梧桐、削顶的小叶榕、骄傲的银杏、沉默的桂花，不管作为万物之灵的人类怎样处置它的命运，它们都在以自己的方式倔强地活着，活出自己的风格，活出自己的个性，活出自己的精彩。
　　我时常在想，人有时真像这一截截树桩。当你满怀希望，意气风发冲刺着梦想时，结果总像梦里娶媳妇。要么头顶被人压着，抬头望不见天；要么被挪来挪去，活得艰难而痛苦。但每当那光秃的树桩又发出新枝绿叶时，我心里的希望之火又被重新点燃。
　　终至有一天，我见了我家楼下那个擦皮鞋的男子，知晓了他的故事之后，我就对生命的价值有了全新的解读。
　　他年近半百，一头华发，双腿因小时候患小儿麻痹症耽误了医治，已经萎缩成一团，坐在一个破烂的滚珠车上，给人擦皮鞋时头和胸几乎贴在客人的皮鞋上了，整个人就像一个球。他走路时靠着双手撑着两个小板凳，划船浆一般推动滚珠车前行。三十岁那年他父母先后去世，他接过母亲留下的擦皮鞋的箱子走进了县城，早上出来，晚上回去，它要滑近五个小时的路，但他没有退缩放弃，完全凭借自己的双手劳动养活自己。几年前他在垃圾堆里捡了个弃婴，今年开始上小学了，早晨走四十分钟的路再搭乘公交进城，他擦皮鞋，女儿上学，放学后，女儿坐在他的旁边做作业，天黑前一起回家。每当街上想起滚珠车哗哗的声响，人们就会让出一条道，看着街上这道独特的风景：一个五六岁的女孩拉着一个滚珠车，滚珠车上坐着一个人背着一个皮鞋箱的男子。有的赞叹，有的白眼，有的同情。不管别人咋想，我是心疼而敬佩的。他是个残疾人，他虽然永远坐在地上，是那样矮小、猥琐，他似乎永远俯视着大地，但他似比我们任何人都要高大。他用半截身躯撑起自己的独立人生。他比那些游手好闲的人强，他比那些四肢健全的乞丐强，他比那些不知廉耻靠卖身为业的妓女强，他更比那些只知醉生梦死的富二代、官二代强。他对社会没有创造什么财富，但他用半截身躯诠释了中华民族勤俭倔强、自立自强的伟大精神。
　　在我的老家有一个身高不足1.4米的侏儒，他凭借顽强的意志和毅力高中毕业后回乡开发家乡的土地，植树造林，种植瓜果药材，年收入上百万，成立了自己的公司，当上了人大代表，被当选为村长，带领全村人民走上了致富之路。从来被人瞧不起的“半截儿”用智慧和勤劳改写人生，让自己的人生焕发出耀眼的光辉，令人感佩。
　　一部长篇小说《雪刺》里面有一句话：“为人呐，不管走到哪里都要扎下根，别伤根，别烂根”。这句话让我一直记忆犹新，刻骨难忘。小说写了一支武装抗日力量，为民族解放事业，深深扎入东北冰天雪地的土地上，像一枚雪中之剑直插敌人的眼中、肉中、心脏中，顽强战斗，终于取得了胜利，使人深受震撼。
　　梦想谁都有，一棵小白杨长成参天大树，它的梦想就是要摘取天上的星辰。半截树桩，年年发出新枝，它的梦想就是活着，向世人展示它生命的不屈。
　　半截树桩，只要将根深深扎入土地，只要坚强向上，它依然可以长得枝繁叶茂，虽不能成为参天大树，但它依然活得精彩；人呢，只要脚踏实地，仰望天空，不放弃追逐梦想，就会成功。
　　仰望天空是一种精彩，俯视大地也是一种人生。不做银杏，但作桂花，哪怕是半截树桩。
　　（2353字） 　　
　　 [ 本帖最后由 暴雨迎风 于 2013-11-9 17:11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