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童年的南河堰（之二）

我童年的南河堰（之二）

我站在南河堰被青草覆盖得绿茵茵的堤上，总会产生一种莫明的幻觉。我将它想像成一个绵软的沙发垫，想要跳上去踩一踩，看它是否有想像中的绵软。我也将它当成一面镜子，冲着它呲牙咧嘴地作着鬼脸。我在异乡的时候，经见过许多精致的人工湖，我看那些湖的时候，就像浏览一张张经过画家精心描绘的图画，过后就再无记忆。然而南河堰在我的记忆里却是那么悠远与绵长，无论走到哪里，想起它的时候，就像背着我沉甸甸的故乡，永远都不能相忘。

那里有着我童年欢快的记忆。我想它的清彻及混浊，还有它特有的泥土气息。我甚至想念那时闭上双眼投进它怀抱里的时候，它无情地灌满我胸腔的险恶。无数次我在异乡体验着生活的无常与艰辛的时候，总会想起南河堰——假如我那时就在南河堰的怀抱里沉沉睡去的时候，又是什么样的情景呢？

南河堰于我的童年是极具诱惑力的。我三四岁时被母亲牵着小手，来到父亲所在的农场。一切都显得那么陌生，父亲不是我想像的那般完美，母亲之前灌输给我的他的好，在我看见他的一刹那，那些美好顷刻之间便化为乌有。我说不出他的不好，就像面对一个陌生人一般，打量着这个瘦弱的男人，他微微卷曲的头发，在前面自顾自地走着，偶尔也会回过头来跟母亲说一句什么话，母亲也会应答几声，这时我忽然极其想念生我养我的李老庄，还有那些庄子里极其亲近我的舅舅及舅妈。

我紧紧依附于母亲的身体，生怕她一不小心就会走失。看得出来母亲一时也不能适应这里的环境，她常常在那些超常的劳作之后长吁短叹。那天她没吃晚饭就睡了，我坐在母亲的床前，生怕她不会醒来。我将小手轻轻放在她的鼻翼下，看她是否还会呼吸，母亲平时睡觉是扯呼噜的，但那天她却显得很是安静。我很是骇怕，忽然飞一般地去了不远的卫生所，哭哭啼啼拉了医生就走。当然，之后我被父亲狠狠训了一场，他责骂我大惊小怪，我望着活生生依然坐在我面前的母亲，喜不自胜却又不由然泪流满面。

我那时总是出错，为此总是招来父亲的训斥。自那次因了母亲的熟睡被我当成死亡事件之后，我说起话来就有些吞吞吐吐，更不敢与人们的目光对视。同龄的孩子总是好奇地看着我，偶尔会重复我的动作，或学一声我刚刚说过的我自己都感到难为情的话。我终究不能改变原有的乡音，父亲也一再强调，让我跟着说当地话，后来我干脆就不再张口说话了，甚至想要远离人群。

唯有端坐在南河堰绿草茵茵的堤上，身心才别样的悠闲与轻松。我痴痴面对它如镜子一般平静的水面，它永远都是波澜不惊的，或被微风吹皱了脸庞。我挽起裤筒，想要更一步亲近它，我冲它大声说话，声音便荡着回声飘过去，那么悦耳——它永远不会嘲笑我。

南河堰的水是无情的。当你真正想要走进它的心脏，想要听它心脏的声音的时候，它会将你的耳朵及鼻孔灌满。我曾在它浅水的地方腑下身去，试着将整个身躯交付与它。我甚至将耳朵探进水里，将两张蚌壳撞击在一起，听那水里卟卟地传出清脆的声响。那一刻我是开心的——一个人的世界，永远无拘无束。

我望着日复一日不住劳作的人们，那里有我的母亲。母亲在我的目光里忙碌成了一个陀螺，她的头发在强烈的阳光下晒成了土黄色。这令我想起南江堰的水。南河堰的水只有在雨季才呈现这种黄色，这与当地的黄脚泥有关。而母亲的一生，就扎根在这黄黄的泥土里，从没有歇息的时候。我盼着她在放工的时候，赤着沾满泥土的双脚，让南河堰的水涤去她满身的疲劳，而我的神经此时也在她的洗涤里慢慢缓解——我爱母亲，更爱这南河堰的水！

我想将这种压抑的自由永远停留在南河堰。我想将自己的肉身一并交与南河堰温暖的怀抱。或许那个世界永远就如南河堰里的蚌一样，自在地耕耘着属于自己的田园，或是如亮晶晶的白条鱼一样，轻盈地扭动着腰肢，如此优美轻灵。

于是，我毫不犹豫地朝着南河堰温暖的怀抱扑去。

我仿佛听见堤岸上嘈杂的人群，及尖叫。我感觉有人在向我靠近，且托起我不住扭动的躯体。我离开南河堰心脏的时候，一片强光刺进双眼。我明白，我此生不再属于南河堰，我只能背负它的灵魂在土地上行走——我听见母亲凄怆的哭声，她在堤岸上高声呼唤着我的魂魄——妮儿，魂儿归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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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非花非雾 于 2010-4-15 11:30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