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温柔地站在你面前

　　那些柳树，站在二十年前的那条沟渠前，因为绵长，因为茂盛，因为目光未曾在意的青苔和夏草，而变成写意的风景，完全笼罩了岁月，情致，缅怀。举目就被触动，举步已经沉醉。记得哪篇文章就是在哪棵柏杨树下，唱着哪个名家写就的歌词，在什么样的一页纸上写的。回肠荡气。青春不曾被忘记。青春里那些走过的路，唱过的歌，爱过的人。 　　想到你却有这样的开端，于我是意外的。也许我想跟你说我很熟悉这个柳堤，我还想说我不敢独自再走这条路。但有一天黄昏和同学说着话走过去，说着现实生活，一切记忆就翻作了背景，眼光触到晚风里翻飞着的树叶，一声唉叹也没有了。连并无闲愁的树枝也不得不选择遗忘和新生，何况多病多灾的人呢？ 　　我从你的文字里读到了你的浪漫心情。不仅从你的文字里，还从你的样子里，你的步态，你的语气，你的微笑，你的问话，你湿漉漉的发丝里……我那么急切，有些话都不想说得那么完整，但我想你是了解的。 　　你说你好害怕地震，刚到成都还余震得明显的日子里，你夜复一夜、昼复一昼无法独自入睡。我们一睁眼就听到你的诉苦。我很想告诉你我比你坚强，但我又知道坚强并没什么光荣可言。只是现在我希望你知道：没有什么能动摇我，包括地震，大地震过了几天我就不再跑余震了，即使跑也因为需要从众。你说起你家男人和女儿如何在地震期间呵护你，我们都很感动了。你的幸福我能想象到，你的脆弱我没有想象到。我们大约都感觉得到，你的脆弱固然对于自身是痛苦的，却又仿佛是一种给予他人的光荣，我们很喜欢你这种娇里娇气的样子。我们几个都不习惯娇气，而知道女人撒娇便是德。 　　你在博客里，说起和大二时要好的旧友去走了些旧路，去到成昆铁路上，你居然有一些感慨。我就忽然感觉你的心思低沉细腻得让我有些陌生：我一直以为你是火，可以把热烈的情感传递下去，震荡那些低温的心灵，然而你也有欢笑，也有自在，也有燃烧，也有余烬，也有创痛，也有摇摆。你的伤感，你对于眼前的或者过去的旧情，是抓得最紧的，是最丰厚的，这个如今我才了解到，而想到这个我的鼻子一酸，眼泪就止不住下来，原来一颗心抵达另一颗心是那么难，因为我们对于内心感觉的刻意掩饰。 　　我都不知道从何说起。我一直在等待你的文章写出来。十天过去了，我看你的博客里涉及此行的文字寥寥数语、无以为继时，就想，让我来填空吧。我喜欢填补空白，为我们几个今夏又做梦般地在一起的人。 　　今天是六月最后一个周日，我早上起来看到那一双漂亮的草鞋，你在洛带为我买下的。你不仅为我买，也为他们一家买了好几样。我没有给自己买，嫌带起来麻烦，也没有给他们买，我个性有点孤立的倾向。那次正好遇上泼水节，每个人的衣服都淋了水。古镇上的大人小孩趾高气扬地背着水枪，一个不漏地向人群狠狠射击，看着真是开心啊。过了两个月他们夫妇就遇车祸了，我在他们家墙上还看到你在洛带买下的礼物，鲜红的。我今天一上午都没心思写作，中午我在阳光充足的床上做白日梦。我的白日梦里常常有我构思的文章中的角色。我梦到了你，起来就打这些字。 　　你一定不会忘记我怎样吹嘘自己的摄影技术，因为我听到你也在朋友们面前帮我鼓吹。如果我没有把你照得漂亮些，那是我的技术问题。把一般相貌的人拍得漂亮才是摄影高手。我觉得你在我的镜头里很漂亮，我把你照得像童话中的姑娘。你说了你这一生唯一的一句泄气话：我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漂亮。其实，我觉得你挺漂亮的，而且你那么爱美。你让我想起诗人庞德和他的一句诗，诗中的几个字总在我的心里盘旋：湿漉漉的脸！啊，你多么爱惜自己的容颜啊，总是湿漉漉的发丝，湿漉漉的脸。你总在洗衣服，你甚至因为看不过眼想帮我洗那条穿过两次的黑裙子又怕我有“谁动了我的奶酪”的愤怒。你比我们睡得少，午后你总要先起来弄湿自己的头发，大约还重新抹一次护肤品，你的皮肤湿得发亮，也并没有什么黑眼圈。看看你脸上的神采，我就为懒惰而自责。 　　正像有传言外国女人以脸上的雀斑为美，我觉得女人脸上有痣，或者肤色黑点，同样有魅力。我觉得你轮廓与众不同的脸，颇有点吉普赛女郎的味道。肤色与线条都因为特别而引人注意。回想少女时代的你，是一个倔强的孩子气的脸，像赌气地撇了嘴角，一双眼睛却笑意微漾。似欲绽开的花，收敛了一丝微妙的阴影，反而突出了整体的明亮。像羞涩地卷着边缘的初开的栀枝花，像带着金色花瓣的籽粒饱满的向日葵。如果你觉得不曾因为鲜艳而美丽的话，我祝福你因为充实而美丽。你的情趣和知性，使你年近四十的样子也展示着一朵花的开朗和明丽。我们在即将分开的时候说离不开你，说我们都要为你写一篇《离不开你》的小赋，我们不是同性恋，我们都是地震之后依恋温情一路回望的人。 　　你总说你很高兴，你说你这几天见到了自己想见的人，又意外地见到了一些人。你那么热烈地会见朋友、同学和学生，你有无尽的热情，充沛的精力，热烈是你的常态。有一天我领略到了你的不安。我们都看着那个须发繁盛而又显得文弱的人迎面走近了，你说是你的熟人某某，他也没和我们一一招呼就和你走了。等你回来，你问我那个人怎么样，我说不怎么样。可能是被你压低了的在意的声调震住了，我是故意让你感觉失望的。我哪能对你的朋友说三道四呢。但是你那一低头一低声的温柔，在我眼里却是别具一格的景观。还有一个下午你请我去做头发，可是马上吃晚饭来不及了，你也对自己大为不满，一再去拂那棕色卷发的发梢。 　　　　　　　　　　　　（６／２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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