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母亲的谎言

　　谎言很可恶，但是却有一种谎言最温暖，这就是母亲的谎言。即便再诚实的女人在结婚生子做了母亲之后，便立即蜕变为一个撒谎专家。 　　从我记事起母亲就会撒谎，而且几乎每天都在撒谎。有次白天看见隔壁四老太办丧事，晚上睡觉时躺在妈妈怀里问：“妈妈，你如果万一死了，我该怎么办呢？”妈妈笑笑：“傻孩子，妈妈怎么会死呢！”我问：“那四老太又怎么会死呢？”妈妈捏着我小鼻子：“四老太太老了，是老死的。”我担心的问：“那你不也会老么？” 妈妈在我耳边说：“孩子，妈妈会老，但是老得慢，妈妈一定要等你老成一个小老头的时候才老去的，那要很久很久以后呢！”于是，我才放心的闭眼睡觉了。 　　等到我一觉醒来，母亲的怀抱却已经冰冷了，母亲她已经提前老去了。可是，我身上还带着母亲温暖的体温呢！我还没习惯从此离开母亲温暖的怀抱独自面对这外面冷冰冰的世界呢！

　　可是，母亲哪去了呢？我满世界找她找不着，母亲她骗了我，把我骗睡着了，丢下我偷偷去了另一个世界去了。母亲是个大骗子。 　　记得小时候有一次母亲病了，姐姐们做了难得吃一次的肉汤端给床上的母亲吃，母亲却说她牙不好，精肉咯牙，她只喝了一点汤，其他都给我吃了。我端着母亲递给我的碗站在母亲的床前，额头刚好平齐床沿。母亲慈爱的说她看见我小馋猫的样子，病就好了一大半。我即便到现在想来想去，还是弄不明白这话到底算不算一句谎言呢？ 　　有次外婆来我们家，母亲破天荒买来肉包了饺子，让我和外婆在堂屋吃，她自己却在厨房里随便吃点。外婆让我去喊母亲来一起吃，母亲却说她吃过了。于是，外婆吃了几口也说肚子饱了。于是，两个女人都在一边看着我一个人狼吞虎咽的吃。我很诧异，怎么外婆和妈妈的肚皮都这么小？还没我这小孩的肚子大。我看了母亲，又看了看外婆，我发现外婆的眼睛突然很红，红得象家里养的那只长毛兔的红眼睛。我问外婆：“姥姥，你的眼睛怎么红了？”姥姥说：“幺弟，姥姥眼睛里飞进了一个小虫子。” 　　那时候，我还小，我的小脑袋弄不懂她俩为啥都要对我撒谎，或许外婆是母亲的母亲吧！天下的母亲都天生是个撒谎专家。还是上小学时的冬天，每次放学回家，母亲都要把我冻得通红的小手往她的怀里捂。母亲的怀里真暖和，但是，我的小掌心却感受到母亲肌肤的簌簌发抖和鸡皮疙瘩。 　　我问：“妈，你冷么？”母亲说：“孩子，妈不冷，妈是大人，大人皮厚。” 我那时候很小，我以为母亲的皮真的很厚。 　　真的，母亲的皮真的是越来越厚了，厚得额头上过早的长满了刀刻般的皱褶，而我小手便在母亲怀里一天天的悟大了。那年我十二岁，母亲独自一人去海滩边的一个保护区去砍柴，　　姐姐说：“妈，我和你一起去吧！”母亲说：“人多不行，保护区不太允许人去的，娘一人能行。”晚上我和姐姐去接母亲的时候，母亲居然整整砍了一拖拉机的柴火，保护区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母亲一整天就吃了一块家里带去的饼子。 　　我问母亲：“妈你饿么！””妈不饿！”母亲笑笑，但是为什么母亲的脸色有些苍白。

　　我摸摸堆成小山般的柴火：“妈你累么！”母亲说：“妈不累，妈身体强壮呢！”但是，母亲说话的语气为何那么气喘萎靡。我还是很佩服母亲的强悍，可是，我却忘了母亲已经是一个56岁的老人了。 　　记忆中的母亲身体真强壮，一辈子几乎从来不打针吃药，可是母亲不久后突然就那么病了，而且还是一大病——食道癌。母亲一直告诉我她的病是肺结核，一直到母亲去世的前几个月，我才知道了母亲真实的病情。有一天，我陪姐姐在河边洗菜，姐姐告诉我：“小弟，你要懂事了，妈妈的病医不好了，不是肺结核，是食道癌，妈妈以前一直不让我告诉你。” “三儿啊！你弟弟还小，千万别告诉他娘的病。”这是母亲千叮咛万嘱咐姐姐的原话。 　　哎！母亲总是这般从小到大不断的骗我。 　　就在母亲病情一天比一天重的时候，老家的舅舅来电话了，外婆患了重病，身体快不行了，让母亲立即回老家见上外婆最后一面。 　　从老家搬迁过来正好三年，三年里母亲这是第一次回老家，母亲从老家出来时是带着无穷的希望的。在老家的时候，有一个表姐曾经来过我们快要搬迁来的这地方，母亲不止一次的追问新家这里的情况。每次听说这里经济发达之后，母亲都会带着无限的憧憬对我们说：“我们搬家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可是，搬来后的三年里，迎接我们的仍然是贫困和加倍的辛劳，还有人地生疏、语言不通的苦闷和寂寞。母亲出生于大户人家，是个极度爱面子的人，我不知道母亲是带着什么样的心情去重见江东父老的。我那时候还小，无法知晓已经患了绝症的母亲是带着怎样的心情千里迢迢的去送别自己不久于人世的母亲。 　　是三姐陪着母亲回老家的，三姐说，面对故乡外婆和亲人的询问，母亲是带着微笑，绘声绘色的讲述我们在新家这边是过得如何如何的好，这里的人是如何如何的友善。现在想起来，母亲说这些谎话时，她的内心是暗暗滴血的。 　　我更无法想象身患绝症的母亲是怎样安慰同样生命垂危的外婆的。母亲回去后没几天，外婆就去世了，外婆看到自己远去他乡的女儿平平安安，生活得很好，外婆一定走得很安心，但是，她千万也没想到自己的女儿也和她一样，将不久于人世了。哎！母亲不但经常骗我，她还骗了老家的乡亲和她自己的母亲。 　　母亲从老家回来后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但是她却没日没夜的帮我们做棉衣、棉裤、棉鞋，大家担心母亲的身体，劝母亲别做了。母亲却说，自己只有做针线活的时候才会暂时忘却病痛。 　　我那时还小，很傻，又被母亲骗了一次，一直到母亲去世了好久，我每年冬天还能穿上母亲临终前给我做的棉衣棉鞋，我才知道，原来母亲不放心没有她的日子里她的孩子会挨冻。 　　母亲终于要离我们而去了。那年冬天，很冷，全家人团团围在母亲的床前，嫂子对母亲说：“你就放心吧！我们会全力让小弟读书的。” 母亲看着我，静静的叹口气：“那我就可以放心的走了。”
　　母亲又骗了我一次，她还是不放心。晚上，母亲走了，外面夜很黑，风很大，在野地里哀哀的鸣。 　　第二天早晨，母亲被抬到堂屋里，脸上覆盖了一张黄草纸。

　　母亲就那么静静的躺着，一动也不动。母亲已经好久没有这样安静了，这两年里，一直伴随母亲的都是艰难的咳喘声，没日没夜。 　　我想：母亲今天为啥这么安静呢！我悄悄的揭开母亲脸上的草纸，看见母亲的眼睛直愣愣的盯着天花板看，便顺着母亲的目光看去，想看看母亲在看什么东西。这时候，三姐过来一把抱住我，将母亲的眼睑用手抹闭了，“小弟，母亲是不放心你啊！她是死不瞑目啊！” 　　我终于才真正意识到，母亲是真的离我永远而去了，我再也看不到母亲了，母亲临终的时候，用她的眼睛又欺骗了我一次，她就想让我知道，她会一直这么看着我一天天的长大。 　　我记忆中母亲那双会骗人的眼睛啊！那么深，那么沉，很多年了，总是在我脑海里时隐时现，抹不平、忘不掉。我才知道母亲终究还是没骗我，她冥冥之中一天都没有离开我。 　　我便这么在天堂里的母亲的注视下一天天的长大了，长成了一个男子汉，母亲！看到儿子的今天，您现在该瞑目了吧！ 　　我这辈子多灾多难，但是我却觉得自己真的很幸运，幸运的是在我人生最重要的起步阶段，我有一个会撒谎的母亲，令我稚嫩幼小的心在母亲的谎言呵护下快乐的长大，免遭了多少人世间的疾苦和冰冷。 　　母亲的谎言，世上最美丽的谎言，永生永世忘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