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忧伤往事（二题）

　　　　　　　　忧伤往事
　　　　　　　　（二题） 　　　　　　　　　叶梓 　　　　　　　　　蝴蝶 　　那只蝴蝶已经消失在我的记忆深处。 　　我不愿再用记忆的触角碰到它小小的、美丽的身躯，就像我成年之后不愿再捡起的一段往事，因为它早已构成了我内心的一种伤害。任何一个人，在自己的一生中都会不可避免地在一件事或者一个物上有他永远也不会愈合的一块伤疤，即使是一个很美的事物。
像我之于蝴蝶。 　　一个夏天，我和小花他们照例去田野里捉蝴蝶。这是我们儿时的趣事。骄阳当头，但我们一点也不觉着热，还是满地里跑来跑去地捉着蝴蝶。到了黄昏，我们就相互比，看谁捉得最多。我们用手中蝴蝶的数量来做为一个标准，谁最多，谁就是英雄，谁就是好汉。 　　事实上，蝴蝶已经是我们每一个人心中的一个梦幻。 　　小花和我的关系最好，她也就把自己的心里话对我偷偷地说：要是我是一只蝴蝶，该有多好啊！ 　　一天，我对小花说：我也要做一只蝴蝶。我和小花真想就在那一天变成蝴蝶，飞舞在村庄的田野里，永不落下，像远方的一枚太阳，永远在高空里。可是我们的幻想显然过于天真和幼稚，我们怎么能变成蝴蝶呢？后来，我才知道，庄子笔下的蝴蝶是怎么一回事了。 　　让人现在想起来都有些心惊、胆颤、痛苦的是，就是在那一天――一个对我来说十分可怕的夏日，小花在捉蝴蝶时，不幸掉进了万丈深渊，从此失去了她小小的生命。当一只在小花的眼中十分美丽的蝴蝶藏进玉米林时，她一个劲儿地跑，在崖边上，她的脚没有踩实，就掉下去了。后来的一切我不想细说，因为一个少年目睹了整个死亡的过程，也并非是一件好事；因为我从此以后在一段时间内一直失眠，做恶梦，甚至连蝴蝶再也不敢看上一眼。 　　我在很小的的时候，就知道了在故乡流传的这样一句话：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正是这样一个人，因为从蝴蝶身上，就足以证明这一点。对于蝴蝶的这种心理，其实也正是我对于死亡的一种心理。 　　一个小小的少年，在那纯洁、天真、美好的心灵里当然一直在拒绝着死亡、不幸和苦难。同时，我也在想，小花走了以后，她一定会变成一只花花的蝴蝶，肯定也会和她那一天追逐的那一只一样地美丽。 　　这也是我，做为一个有幸活在世上的人对小花的小小祈求。
　　　　　　　长度 　　生与死的距离到底有多长？ 　　一个让诗人与哲学家一辈子都无法诠释与解答的问题，在十几年前一个阴雨霏霏的下午，一下子就挡在我的眼前。 　　吃过午饭，祖父破例没喝罐罐茶，就站在院子里自言自语了：下雨好，清明时分下雨好，好让先人们洗个澡。其实家里的每个人都知道，祖父是用言不由衷的话掩饰着他忧伤的心情。从早晨就飘起来的小雨点，像是有意加剧祖父的怀念一样，一直再没停下。三时许，祖父带领着全家人出发了，冒着淅淅沥沥的雨，去五里之外的坟地扫墓祭祖。 　　通往坟墓的路上，谁也不说话。祖父看上去满脸心事，从他的皱纹深处，也能清晰地看到一份深沉的怀念与忧伤。到了墓地，一家人虔诚地跪下，祖父跪在最前面，献上早已准备好的冥币、酒以及其它祭品。然后，祖父手握铁掀，往坟堆上弄些土，用祖父的话说，就是表达对祖宗们的尊重；最后，把一叠冥币要烧成灰烬，算是送给他们一年的盘缠。整个祭奠过程很短暂，但也颇为庄重，就连两个顽皮不懂事的弟弟也能察言观色地做到不多说一句闲话。
当我们离开墓地，回来一望，灰烬随风四散，颇有白居易在《寒食野望吟》中“风吹狂野纸钱飞”的味道。可我却偷偷地想，这些祭品，真正能到达他们的世界吗？ 　　就是无法到达的可能性，才让清明节充满了无限的怀念。 　　早在清明到来之前，祖父就已经准备扫墓祭祖的事。他是一个细心人，十天以前，他就把祭品收拾得妥妥当当。家里再没有人操这份心。也许，是远去的亲人们与他相处时间最长的缘故吧，每至清明，他的心情很是沉重，像一个憋了一肚子心事的人。 　　沉重，是人类在生与死之间的真实内容。 　　而生与死到底有多长的距离？ 　　当我跪在坟前的时候，那些曾经与自己朝夕相处过的亲人们，恍惚如在眼前。我仿佛看见了他们转身离去时的背影，我知道，这是泥土的一次显形。难道我的目光与这呈现出深黄色的泥土的距离，就是生与死亡的距离吗？生与死难道就如此地近吗？我有点不相信，但我不能不屈从：生命是脆弱的，脆弱的生命短得只有那隔着的一层土皮那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