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行驶在穿金路上的10路车
2021-12-31叙事散文雨夜昙花
车没有到终点,在半途就停了下来,司机让所有人下车。我不知道为什么,和母亲一同下车。司机开着空车折头回去了。一同下车的人说,这是调头车。为了这辆车,我们在穿心古楼已等了近半小时,远远见车从北站方向驶过来,众人就在站牌前挤来挤去,我不知所措,和……
车没有到终点,在半途就停了下来,司机让所有人下车。我不知道为什么,和母亲一同下车。司机开着空车折头回去了。一同下车的人说,这是调头车。为了这辆车,我们在穿心古楼已等了近半小时,远远见车从北站方向驶过来,众人就在站牌前挤来挤去,我不知所措,和母亲远远地站着,担心被人群挤到。车一停下,人们立即就往车厢中挤去,直到站台前已没有几个人,我和母亲才上车。车上没有多少人,至少我和母亲都能够自如地上车,不知刚才那番争先恐后为的是什么。
车开动后,笔直地朝穿金路驶去。我刚刚搬迁来的家,在穿金路的尽头。但车没有开到尽头,它在半路就停了下来,我们被遗弃在一个名为菠萝村的地方。
菠萝村没有菠萝,倒有大片水田。很多人不愿再等下一辆车,他们自顾朝前走去。母亲看看我:“还有很长的路。”我说:“没关系,我们走回去。”我们沿着公路往家的方向走。公路边有小水沟,水沟那面就是水田。月亮很亮,沟中的水反射出几分光亮。我不觉得苦,虽然这一切都很陌生,根本不知道还要走多久才到家。
从这一天开始,穿金路就进入了我的生活。其实三年前,我到昆明游玩时就在站台前看到穿金路这几个字,当时就想,这是怎么样的一条路,穿金戴银?多么俗气。那时,我不知道这条路和我有着深不可测的缘份,从菠萝村走回家后的很多年里,我就这样在这条路上来来回回,它渐渐成为一个符号,一个座标,这头,贮存着我渐渐成熟的青春,那头,是我纵然每一天都要走过,却再也走不回往昔,反而越走离过往越遥远的今日。
那时,只有一路公交车行驶在穿金路上:10路。绿色相间的它很短,有些胖,像节腊肠。每次挤车我都想,真像灌香肠。只不过灌香肠是往肠子里塞肉,挤公共车是人自动往车厢里塞。
自从我第一次被它甩在了菠萝村后,就发现,这路车想说爱它是非常困难的。许多日子里,我在站台上,举首翘盼,只为了它姗姗的身影。每一天早晨,我的忙碌好似不是为了赶到学校,而是为了它。有时站在坡头,看到它刚刚驶离,心内的沮丧不言而喻。下一辆车何时才能到站,谁也不知道,有可能,因为慢了那么几秒钟,我就得在车站一直等,不时看看腕表的分针指到了哪里。七点四十分,我可以听到三站路之后的学校正拉响早读的铃声,而我只能站在站台上,对分针不停的走动无能为力。看到车驶来,心内会有一层欢喜,然而车往往不是到达终点站后立即返回,有时,售票员和驾驶员会下了车,去吃碗米线。相对而言,头班车是比较准点的,错过了这趟车,很多时候就意味着迟到。“差之毫厘,失之千里”,是对这事最好的注解。因而,为使自己能够早一些赶到车站,我头一晚就把牙膏挤在牙刷上,把毛巾放在洗脸盆里。最为无奈的是冬天的早晨,天还没有亮,我就得出门。一路上,只要有人家的灯亮着,那户人家就必然有个早起的学生。走过了住宅区,还有一段路,一豆灯光都没有。我紧紧抓着自己的书包,走得匆匆忙忙。天上有星星,很亮的那颗是启明星,但它照不到粗大的白杨树后,我不知道,那里有没有什么会忽然窜出来伤害我的东西,比如一条野狗,又比如,一个人。
这样的时候,会遇到晨跑的人,他们是工读学校的学生,清一色的男生,高矮不一,跑得有气无力,老师就跟在他们的身后。看到他们,我会有些放心,虽然天还很黑,但毕竟,他们是一群人。后来同学问我看清楚没有,那位老师手里拿着什么。但天很黑,每次遇到他们,我都无法看清楚。等到夏天,我才清清楚楚地看到,老师手里,提着根一手无法握紧的铁棍。
但夏天来了,天亮得很早,我并不感觉到害怕。
纵然如此,早晨坐公交车依然是幸运的,再怎么等,最多赶不上早读,怎么也能够在学校铁门关闭前跑进学校,虽然有几次在铁门已关得只剩一条缝时强行挤进门,但至少,学校纪律纠察队的无法登记我们的姓名和所在班级。
迟到,是有损班级荣誉的一件事。我们班好不容易跃为年级第一,每个同学从黑板前走过,都有骄傲的感觉:49班,排在第一位。班主任当时还不敢置信,确认后,在班上说:“创业难,守业更难,我们国家建国这么多年来,波波折折,非常不容易。”她希望我们能够守住第一。班主任是位干净利落的女老师,不是特别漂亮,但很精神。那时我们非常喜欢她。喜欢她,就要为她做一些事,诸如上课听讲,勤于打扫卫生,不迟到——就是迟到也不让纠察队抓住之类。一次她莫名地被调离,来了一位说话吞吞吐吐的老师,我们班联名写信,要求换回我们的班主任。这么喜欢她,其实不知是为什么。因为此时,我怎么也回想不起,当初为什么要喜欢她。但我不愿意迟到,有一大半原因竟真是因为保住那个第一。
与早晨等车相比,下午等车,更为难耐,因为没有早读来缓冲,只要坐不上车,就是真刀真枪的迟到。偏偏放学时等车,也无比艰难。
10路车每到十一中这个站台时,就喜欢捉迷藏,不是远远地停,就是驶过站后两百米才停,从不会正正停在站牌前。学生们见车来了,就人人瞪大眼,看它究竟是要不到站就停,还是要过站后才停,然后背着书包或向前、或朝后狂奔。运气好时能坐上车,运气不好时,只能继续火眼金睛地等,然后再次狂奔。也有运气更不好的时候,好不容易坐上车,却是辆调头的,我们被丢在菠萝村等下一辆。因而很多时候,回到家吃完饭就又得赶来车站。
记得有一个中午,公交车怎么都不来,站在站台边,又累又饿,已有同学放弃赶回家吃午饭。我们无奈,明知就算车来了,回家吃了饭立即再赶回学校,仍然一定要迟到,也没有办法:如果中午不回家,父母会担心。有同学在路边摘了些按树叶,揉得碎碎的,一一分发给我们,说只要挤上车,就把它们丢在车厢里。这是非常幼稚的报复,据说,碎桉树叶非常难清扫。
新学期开学时,老师布置命题作文《我印象最深的一件事》时,我写的就是每天中午放学后学生们追着10路车奔跑的盛况。作文交上去不久,我就被语文老师请出教室谈心。语文老师是上海人,瘦瘦的,长条脸,很严厉。她就站在走廊上问我为什么不写写公交车上让座的事,偏要写坐不到公交车的事,她说社会的好风气是我们大家共同维护的,写这些不光彩的事,会抹黑我们这个社会。我哑口无言,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对让座给老人小孩的事熟视无睹,偏偏对追着车奔跑的事耿耿于怀。我的作文后,写着几个鲜红的字:“找学生谈谈,扭正她的思想。” 从此以后,每次作文我都中规中矩,遇到诸如我记忆最深的一件事,我最敬爱的一个人此类的命题作文,一定按老师的意思写,倘若找不到好人好事,编也要编出好人好事来。
其实对于追公交车,我没有抱怨。在那些时光里,我练就了一身过硬的本领。一次和母亲坐公交车回家,车站有许多人,车还没有到站就挤来挤去,我对车将停下来的位置做了正确的估计,稳稳地站在车门前,第一个挤上车后,发现我的包被人把带子扯断了,包落在了车的梯子上,我又挤回去,捡起包,再挤上去,占住一个位,给母亲。事后都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强悍如斯。有同学住校,她就软弱得不行。一次我们相约逛街,回来的路上,久经考验的我挤上车,车开动后才发现她不在车上,只得在下一个站下来,走回我们等车的车站,她正无比懊恼地在站在牌下。我们相视大笑,那时觉得她真笨。
但我不笨也没法,因为公交车的缘故,我们这条线上的七个同学每周大约得迟到一次到两次。一次开家长会时,班主任特别点了我们七个人的名,说我们扭在一起约着迟到。父亲没有批评我,他说一听就知道:一起迟到,不过是因为坐公交车的缘故。我却因为班主任不能够明察秋毫而感觉到失望。不过,因为这次点名批评,父亲帮我到校门外的饭店里联系了午餐,每天中午不用再赶回家。
许多年后,回想起等10路车时,指针分分秒秒走动的焦灼和看见车影的欢欣,与等候一个心爱男人的感觉一般无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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