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消逝的爱
2020-09-20叙事散文潘霞
永不消逝的爱文/潘彩霞张晓风说,爱一个人就是在他的头衔、地位、学历、经历、善行、劣迹之外,看出真正的他不过是个孩子——好孩子或坏孩子——所以疼了他。何洁对流沙河的爱就是从疼惜开始的。那年夏天,骊山脚下华清池畔,微风轻拂荷花正好,一个面貌清秀
永不消逝的爱
文/潘彩霞 张晓风说,爱一个人就是在他的头衔、地位、学历、经历、善行、劣迹之外,看出真正的他不过是个孩子——好孩子或坏孩子——所以疼了他。 何洁对流沙河的爱就是从疼惜开始的。 那年夏天,骊山脚下华清池畔,微风轻拂荷花正好,一个面貌清秀、形容消瘦的青年正在痛苦地徘徊,发表在《星星》创刊号上的一篇不足五百字的《草木篇》被当作“大毒草”来批判,他是跑到西安来“避风”的。 “看,那个勾着脑壳散步的就是流沙河!”不远处,有人惊呼。她们是成都川剧团的女演员,是来西安演出的。一双双惊异的目光锥子一样刺向流沙河,只有她,心中一颤,默无一语。流沙河的诗,她很早就喜欢,没想到,“疯狂向党进攻”的他,没有想像中的三头六臂,竟然是位清癯儒雅的文弱书生!她看他的目光顿时充满了同情。 这个漂亮的女演员就是何洁,当时只有15岁。 不久,流沙河被勒令回成都接受批判,从此戴上“大右派”的帽子,时年25岁。何洁开始牵挂他,从流沙河的朋友丘原的妻子处,她了解到流河沙的为人,她更为他的冤屈感到心痛。她默默关注他,设法接近他,从同情到爱情,不知不觉中,她竟然想与他共赴一个命运,这在人人避“右派”唯恐不及的年代,该是多么愚蠢的想法! 然而,没有勇气,不去犯傻,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又怎么配称爱情? “文革”开始,流河沙被押送回老家金堂县城厢镇,送别的,唯有何洁。车站旁,阔大的法国梧桐树下,他们握手道别,在两个押送的人面前,努力保持着矜持。“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从何洁那双会说话的眼睛里,流沙河读到了怜惜、倔强、和深深的爱恋。 迎着冷眼、鄙视,不顾阴云密合、杀机四伏,何洁去乡下看望流沙河。夏夜,在明月清风的陪伴下,他们依偎在故园的台阶上,浅吟低唱。月影婆娑,虫儿酣睡,爱情的幸福让他们暂时抛开了苦难,忘记了黑暗。一切多么美好啊! 回到成都后,很快,她收到流沙河寄来的信,信中追溯了他们的相逢相识,还有感动、期待,他说“我只是一粒松脂,是你的爱使我变成了琥珀,有了存在的价值。”“我只想有你和我在一起,劳碌终日,自食其力,谢繁华,绝交游,乐淡泊,甘寂寞,学那拙技的鹪鹩,营巢蓬蒿之间,寄迹桑榆之上,栖不过一枝,飞不过半里,啾啾唧唧,唱完我们的一生。”信中,他称她“我的洁”,落款是“永远是你的河”。在冷酷的环境中,来自另一个生命的温暖让跌入底谷的流沙河有了生存的勇气,生活的信心。“你是一株乔松,而我只是一茎松萝,攀缘着你,托身于你。”是何洁,飞蛾扑火般,一次次用爱燃亮了那盏将灭的心灯。 短短一个月,7只情雁飞到何洁的枕边,“洁”、“我的好洁”、“我的乔松”,热辣辣的呼喊也让爱情迅速升温。与此同时,时局更加动荡了,《四川日报》又在点流沙河的名,灾难在所难免。1966年七夕节,收到第七封信的第二天,何洁义无反顾离家出走。 “何洁疯了!”亲友的话,她充耳不闻;母亲的苦口婆心,不听了;省川剧院的工作,不要了;她要把自己小小的赌本跟他合起来,向生命的大轮盘去下一番赌注。只要和至爱的人在一起,输赢又有什么关系呢? 七夕的夜,满天乌云,星月无光,一个苦涩而又甜蜜的婚礼正在举行,花烛是用墨水瓶做成的煤油灯,一只新枕头,一碗红烧肉,唯一的宾客是流沙河的老母亲,窗外,两名荷枪实弹监视流沙河行动的民兵正为一对新人“巡逻放哨”。拜堂刚一结束,流沙河就被民兵带走了,“洞房花烛夜”,就这样划上了凄清的句号。 “欢乐的贫困是美事。”婚后,何洁以“大右派”妻子的身份,和流沙河一起,在故园扎了根。白天,流沙河“赤脚裸身锯大木”,何洁则替人缝洗衣服做保姆,荷锄担粪植树种菜,为了不被欺负,还学会了大着声音、红着脸和小贩讨价还价,演员出身的她,成了小镇上粗声大气的平凡农妇。晚上,她为他“偎热冰冷的脚,扇凉汗浃的身”,她和他一起研究契诃夫,捧读普希金,艺术见解常令流沙河惊叹不已。暗无天日的生活,有她共患难,他于愿足矣。 批斗、抄家是家常便饭,已有身孕的何洁大着肚子和流沙河并排站在一起接受“造反派”的打骂,孩子出生后,继续背在母亲背上挨斗。浩劫十年,小小的家被抄十二次,何洁想尽一切办法保护着七封情书,那是她最心爱的珍品。为生存身心俱疲的同时,流沙河苦中作乐,创作了《故园九咏》《情诗六首》,他用喜剧的笔墨把一切痛苦不动声色地溶于白描之中,尺幅斗方间,既有时代的痛苦,又不乏贤妻小儿带来的欢乐。 书籍文稿、生活用品被抄的抄,烧的烧,只有何洁东躲西藏、托亲靠友保存下来的情书幸免于难。后来,何洁把七封信和情诗的手稿一页一页整理出来,捧起那些用笔记本散页写就的书信,流沙河一边读一边颤抖着声音自言自语:“这是我写的吗?这是我写的吗?”激动之情无言可表。 “文革”结束,随着流沙河复职,为了缩短和他的距离,何洁也走上了创作的道路。为了安静写作,她上了青城外山的普照寺,《落花时节》《山里山外》《空门不空》《山月寮记事》等佳作就是在这里完成的,中篇纪实小说《落花时节》还荣获“十月文艺奖”,并被收入《当代中国文学名作鉴赏辞典》,作品也屡受巴金和老作家车幅的高度赞扬。 这段时间,流沙河的长篇叙事诗《妻颂》、《锯齿啮痕录》也相继脱稿,“爱你给我准备专治打伤的药酒,爱你疯狂地扑向打我的人”“爱你不顾面子给人当保姆,爱你不让我知道钱已用尽”,诗行里,俩人相濡以沫的一幕幕令人感动不已。 然而,爱情充满变数,它不可能有计算机般精准的轨迹,22年屈辱磨难,他们携手共度,天亮了,爱情却戛然而止。 “一个屋檐下容不得两个天才。”流沙河提出了离婚。“只有爱情,永远不会变节”“此生一息尚存,终不负君”,言犹在耳,然,已成过往。 带着对流沙河的眷恋,带着爱情受挫的心境,何洁远赴云南。跪拜于观音庙前,她终于了悟:“人生聚散无常,缘尽即散,这其中本无是非可言。” 平静地结束了与流沙河25年的风雨同舟,何洁再上青城,并开始规划青峰书院。如今,《我与青山共白头》就刻在书院的照壁上,青城山上,直沁心脾的静谧的绿让她感到对天地的眷恋,对众生的博爱。曾经沧海已化作滔滔江水,喧嚣滤尽,只剩如水的宁静。“心宁是净土,心安是归宿”,白居易的诗成了她一生的向往。 2008年,《七只情雁》被收入《世界上最美的情书》一书,何洁说,她希望年轻的读者都有爱的光明,都有光明的爱。然而有些爱,就算走到了生命的尽头,也将同青春的烙印一同深藏于内心,永不消逝。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文/潘彩霞 张晓风说,爱一个人就是在他的头衔、地位、学历、经历、善行、劣迹之外,看出真正的他不过是个孩子——好孩子或坏孩子——所以疼了他。 何洁对流沙河的爱就是从疼惜开始的。 那年夏天,骊山脚下华清池畔,微风轻拂荷花正好,一个面貌清秀、形容消瘦的青年正在痛苦地徘徊,发表在《星星》创刊号上的一篇不足五百字的《草木篇》被当作“大毒草”来批判,他是跑到西安来“避风”的。 “看,那个勾着脑壳散步的就是流沙河!”不远处,有人惊呼。她们是成都川剧团的女演员,是来西安演出的。一双双惊异的目光锥子一样刺向流沙河,只有她,心中一颤,默无一语。流沙河的诗,她很早就喜欢,没想到,“疯狂向党进攻”的他,没有想像中的三头六臂,竟然是位清癯儒雅的文弱书生!她看他的目光顿时充满了同情。 这个漂亮的女演员就是何洁,当时只有15岁。 不久,流沙河被勒令回成都接受批判,从此戴上“大右派”的帽子,时年25岁。何洁开始牵挂他,从流沙河的朋友丘原的妻子处,她了解到流河沙的为人,她更为他的冤屈感到心痛。她默默关注他,设法接近他,从同情到爱情,不知不觉中,她竟然想与他共赴一个命运,这在人人避“右派”唯恐不及的年代,该是多么愚蠢的想法! 然而,没有勇气,不去犯傻,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又怎么配称爱情? “文革”开始,流河沙被押送回老家金堂县城厢镇,送别的,唯有何洁。车站旁,阔大的法国梧桐树下,他们握手道别,在两个押送的人面前,努力保持着矜持。“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从何洁那双会说话的眼睛里,流沙河读到了怜惜、倔强、和深深的爱恋。 迎着冷眼、鄙视,不顾阴云密合、杀机四伏,何洁去乡下看望流沙河。夏夜,在明月清风的陪伴下,他们依偎在故园的台阶上,浅吟低唱。月影婆娑,虫儿酣睡,爱情的幸福让他们暂时抛开了苦难,忘记了黑暗。一切多么美好啊! 回到成都后,很快,她收到流沙河寄来的信,信中追溯了他们的相逢相识,还有感动、期待,他说“我只是一粒松脂,是你的爱使我变成了琥珀,有了存在的价值。”“我只想有你和我在一起,劳碌终日,自食其力,谢繁华,绝交游,乐淡泊,甘寂寞,学那拙技的鹪鹩,营巢蓬蒿之间,寄迹桑榆之上,栖不过一枝,飞不过半里,啾啾唧唧,唱完我们的一生。”信中,他称她“我的洁”,落款是“永远是你的河”。在冷酷的环境中,来自另一个生命的温暖让跌入底谷的流沙河有了生存的勇气,生活的信心。“你是一株乔松,而我只是一茎松萝,攀缘着你,托身于你。”是何洁,飞蛾扑火般,一次次用爱燃亮了那盏将灭的心灯。 短短一个月,7只情雁飞到何洁的枕边,“洁”、“我的好洁”、“我的乔松”,热辣辣的呼喊也让爱情迅速升温。与此同时,时局更加动荡了,《四川日报》又在点流沙河的名,灾难在所难免。1966年七夕节,收到第七封信的第二天,何洁义无反顾离家出走。 “何洁疯了!”亲友的话,她充耳不闻;母亲的苦口婆心,不听了;省川剧院的工作,不要了;她要把自己小小的赌本跟他合起来,向生命的大轮盘去下一番赌注。只要和至爱的人在一起,输赢又有什么关系呢? 七夕的夜,满天乌云,星月无光,一个苦涩而又甜蜜的婚礼正在举行,花烛是用墨水瓶做成的煤油灯,一只新枕头,一碗红烧肉,唯一的宾客是流沙河的老母亲,窗外,两名荷枪实弹监视流沙河行动的民兵正为一对新人“巡逻放哨”。拜堂刚一结束,流沙河就被民兵带走了,“洞房花烛夜”,就这样划上了凄清的句号。 “欢乐的贫困是美事。”婚后,何洁以“大右派”妻子的身份,和流沙河一起,在故园扎了根。白天,流沙河“赤脚裸身锯大木”,何洁则替人缝洗衣服做保姆,荷锄担粪植树种菜,为了不被欺负,还学会了大着声音、红着脸和小贩讨价还价,演员出身的她,成了小镇上粗声大气的平凡农妇。晚上,她为他“偎热冰冷的脚,扇凉汗浃的身”,她和他一起研究契诃夫,捧读普希金,艺术见解常令流沙河惊叹不已。暗无天日的生活,有她共患难,他于愿足矣。 批斗、抄家是家常便饭,已有身孕的何洁大着肚子和流沙河并排站在一起接受“造反派”的打骂,孩子出生后,继续背在母亲背上挨斗。浩劫十年,小小的家被抄十二次,何洁想尽一切办法保护着七封情书,那是她最心爱的珍品。为生存身心俱疲的同时,流沙河苦中作乐,创作了《故园九咏》《情诗六首》,他用喜剧的笔墨把一切痛苦不动声色地溶于白描之中,尺幅斗方间,既有时代的痛苦,又不乏贤妻小儿带来的欢乐。 书籍文稿、生活用品被抄的抄,烧的烧,只有何洁东躲西藏、托亲靠友保存下来的情书幸免于难。后来,何洁把七封信和情诗的手稿一页一页整理出来,捧起那些用笔记本散页写就的书信,流沙河一边读一边颤抖着声音自言自语:“这是我写的吗?这是我写的吗?”激动之情无言可表。 “文革”结束,随着流沙河复职,为了缩短和他的距离,何洁也走上了创作的道路。为了安静写作,她上了青城外山的普照寺,《落花时节》《山里山外》《空门不空》《山月寮记事》等佳作就是在这里完成的,中篇纪实小说《落花时节》还荣获“十月文艺奖”,并被收入《当代中国文学名作鉴赏辞典》,作品也屡受巴金和老作家车幅的高度赞扬。 这段时间,流沙河的长篇叙事诗《妻颂》、《锯齿啮痕录》也相继脱稿,“爱你给我准备专治打伤的药酒,爱你疯狂地扑向打我的人”“爱你不顾面子给人当保姆,爱你不让我知道钱已用尽”,诗行里,俩人相濡以沫的一幕幕令人感动不已。 然而,爱情充满变数,它不可能有计算机般精准的轨迹,22年屈辱磨难,他们携手共度,天亮了,爱情却戛然而止。 “一个屋檐下容不得两个天才。”流沙河提出了离婚。“只有爱情,永远不会变节”“此生一息尚存,终不负君”,言犹在耳,然,已成过往。 带着对流沙河的眷恋,带着爱情受挫的心境,何洁远赴云南。跪拜于观音庙前,她终于了悟:“人生聚散无常,缘尽即散,这其中本无是非可言。” 平静地结束了与流沙河25年的风雨同舟,何洁再上青城,并开始规划青峰书院。如今,《我与青山共白头》就刻在书院的照壁上,青城山上,直沁心脾的静谧的绿让她感到对天地的眷恋,对众生的博爱。曾经沧海已化作滔滔江水,喧嚣滤尽,只剩如水的宁静。“心宁是净土,心安是归宿”,白居易的诗成了她一生的向往。 2008年,《七只情雁》被收入《世界上最美的情书》一书,何洁说,她希望年轻的读者都有爱的光明,都有光明的爱。然而有些爱,就算走到了生命的尽头,也将同青春的烙印一同深藏于内心,永不消逝。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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