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寂静是如此的辽阔无边
2021-12-31抒情散文惊涛拍案
寂静是如此的辽阔无边文\惊涛拍案窗子没有关严,暮春的小北风在窗缝里竟然成了呼啸。天色暗淡下来,远方传来火车的声音,居然是带子一样的形状,忽长忽短,忽厚忽薄,忽轻忽重,飘忽起伏,像一首抑扬顿挫的歌曲。楼下传来几个孩子的嬉闹声——因为寂静,他们……
寂静是如此的辽阔无边
文\惊涛拍案
窗子没有关严,暮春的小北风在窗缝里竟然成了呼啸。天色暗淡下来,远方传来火车的声音,居然是带子一样的形状,忽长忽短,忽厚忽薄,忽轻忽重,飘忽起伏,像一首抑扬顿挫的歌曲。楼下传来几个孩子的嬉闹声——因为寂静,他们的声音显得是如此的清晰和切近,仿佛就在身边——一只嗓音稚嫩的小狗的声音参杂进来,随后,孩子们跟着它叫,弄得小狗不知道是恼怒还是委屈,抑或是惊慌失措,一声跟一声,叫得更急,声音有些走高,尖利,变形,孩子们的叫声里随后跟着快乐的欢叫。他们的游戏,似乎在不断地升级,攀高,他们一个跟一个,上得真快,有个孩子甚至猛吸一口气,长长地喊出一声,让其他孩子和小狗一起短时间内忽然噤了声——他们都被这个孩子的举动一下子震住了。
眼前的倒春寒,就像这些尖叫的孩子,说不清什么时候就突然尖叫一声,让人一激灵,之后,是短时间的陷入沉默。
而巨大的沉默,使平时若有若无的时光突然变得如此的清晰、切近,薄如蝉翼复又阔大无边,那些被忽视的被淹没的,被忘记的和被风悄悄吹散的,都开始悄悄显现,如同风吹草低现出的牛羊,星星点点,绵延不绝。它们散漫地悠游、登场、变形、长大,被时光临摹的影子,在拉近拉远中变得异常骇人或者意味深长。
暖气早就停了半个多月了。电也停了一天。整整一天,我沉着地喝茶,看书,休息,直到这个暮春的黄昏到来,天色暗淡。字看不清了,就不看,事不能做了,就不做,懒懒地沉浸于散漫之中,全心享受着眼前的宁静——这样的散漫和宁静的确是享受。以前,总是在电脑前痴迷地忙碌,很少,有这样时间宽松祥和的时候。而现在,一切更宽松,书不用看了,茶也喝淡了,家里没有人,什么也不用做,就这么在窗子下静静地坐着,时间的链条在这个时候忽然变得清晰,又像皮筋一样柔软,可长可短,柔润可人。多少次了,似乎只有在一个人的时候,才知道,从早到晚总是冷着脸的时间,原来可以这么可亲。
窗外的小北风还在吹着,但是因为临近傍晚,已经变得若有若无。外面的天空烂漫神秘,如果没有那根楼下人家偷偷从楼顶上引下来的网线晃来晃去,那天空,就贴在窗子上,它深邃,看不出深浅,它神秘,有点远近难分,它柔润,有点可人的绵软和亲切。天有点冷了,我取来棉衣围在腿上,天色昏暗,气息绵长,空气中沙沙的声音开始浮现,我知道那是寂静的声音——这是我从记事就开始熟悉和恐惧的声音——它的出现,让一个人不由自主跟着游荡,像乡间传说里被人在眼睛上抹了迷药的孩子,意识模糊地跟着那个影子,永远地走下去……恍惚之中,内心似乎忽然洞开了一条蜿蜒的甬道,把我一个人,忽悠一声,送出去很远很远。
很远吗?又好像很近,很长吗?又好像很短。逐渐清晰的影子,像一根被风甩到眼前的绳子头,我及时地抓住了它……
……这应该是傍晚,秋天的傍晚。辽阔的旷野。旷野上的空旷的宁静。我知道,这是乡村的宁静,是八月的圆月悄悄升起的傍晚。田垄、炊烟、收割中的庄稼,汗水、回家的牛羊。似乎很晚了,地里的庄稼人已经走空,我坐着,什么话也不说,没有人在附近,我的旁边是我的小狗,它在放倒的玉米秸堆里跳来跳去,那些叫着的各种各样的虫子,那些跳来跳去的虫子,那些有翅膀没有翅膀的虫子,都在被它用湿漉漉的鼻子在土里顶来顶去,我知道,这家伙的鼻子上粘满了泥土,可是它不在乎,它在乎的,只是那些虫子,我不知道它为什么喜欢对这些虫子感兴趣,它叼到一只,轻轻地叼在嘴边,虫子在挣扎,它就轻轻地甩,使劲地甩,它似乎喜欢这些虫子在它嘴边挣扎的感觉。虫声唧唧,天空阔大、瓦蓝,月亮明净,炊烟在天上浮着一道乳白的绸带。这个时候,没有人知道我还赖在地里,还在地里悄悄地坐着,没有人知道,这个时候,大地苏醒了,一切都开始活动,我听到了刺猬溜着垄边走走停停的声音,听到一条过路蛇时发出的出出溜溜的声音,更多的,是虫子们成千上万的合唱,我还听到自己的汗水在火焰一样熄灭,然后袅袅地消失到天空里。我闻到了炊烟的味道。我诧异地觉得,这个天地,白天是人的,晚上,全是虫子们的,动物们的,植物们的,星子们的,月亮的,蓝天的……这样的宁静,只有虫子们独享,人们都要回家了,他们的热闹,都在人多的地方……
……忽然又一声孩子欢快的尖叫,我一个愣怔,回到了我的位置,现在,我在城市的楼群里,在楼群的某个窗下,我的窗玻璃上贴着半截的花玻璃纸,我看不到外面的景物,我只能看到上半截的天空,这样的天空,笼罩过很多年前的那个秋天,那个秋天的傍晚,那个傍晚的虫子,可是,我知道,我的寂静,和虫子们的寂静,是多么的不同。
我知道时光的影子还在附近,那个绳子头还在周围晃悠。灰暗中,我喝口茶,继续在椅子上打盹,我喜欢这样的打盹,它让我靠近时光的诡秘,让我在沉迷中能及时抓住那个绳子头,远远地荡出去……
……这一次,我看到暮春。是的,是和今天同样的暮春,紧接着,跳出来的,是一句“天街小雨润如酥”,在雪白的纸上,黑色的铅字好像是刻上去的,很有质感。这是我最早记住且深有感触的一个句子,我清楚的记得,那是个暮春的飘雨的上午,我去田野里游荡,以砍猪菜的名义……我在小雨里游荡——那雨,又细又软,如同被风吹起来的一层薄纱,绵延、起伏——返青的麦苗,飘荡的雨烟,青青的野菜,但我尤其记得,那些田垄,居然布满点点细密的麻坑,那些土,新鲜,潮湿,像结了一层壳,用脚碰一下,就碎了,下面都是干土,“润如酥”,泥土——温润——如酥,真好。我耽溺于一脚一脚地踢这些“润如酥”的土,却忘记了砍猪菜,我把大段的时光抛洒在这些连续的似乎毫无意义的动作上,心中的激荡显得嚣张而奔放,那么多猪菜被我在眼前视若罔闻。我逐渐地接近了一个被挨骂的结局,但是我看不到,就像看不到这些猪菜一样,我只是对眼前的这些持续的动作本身感兴趣。六岁,或者八岁,我不知道,当初这些似乎无聊的动作,居然轻易地跳过了那个挨骂的结局,跳过了时光的大河,在对岸的这个时刻突然出现,这样的出现,是不是就为了让我,在这个寂静的时刻温暖地回忆?我的回忆散乱、寂寞、似乎还带着忧伤。我的快乐在当时那么单一、纯粹,不要开头,也跳过了结局,只陶醉于动作本身。
……绳子头荡回来,无声无息。那个六岁,或者八岁的我淡淡地离开,留下一片黑暗和黑暗中的我,意识恍惚地发呆。它们出现,它们消失,像大风吹动薄雪,露出或者覆盖那些路面。
透过这些被风吹着的随时都要消失的薄雪,我看到,这么多年,大段的时光都随风溜走,独独留下这些一闪而过的雪影,它们和意义无关,和岁月无关,也和结局无关,却是如此清晰和持久。似乎,这个世界的美妙,都是在某些散漫的时刻诞生,就像那些秋夜里的虫子,要躲过一切喧嚣,才在冥冥的黑暗中悄悄地浮现,如同我在这个无所事事的傍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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