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立体的四月二十日

　　　最后一只苹果屡屡闯进我的视线，已经有好长时间了，它独立在餐桌上，我并不感到烦恼。我看到它只是失掉了饱满的水份，不像那些悄悄腐烂看上去很新鲜的苹果。我是没有耐心削皮，还是不感觉饿？常常在凌晨时分，一只苹果以它的甘美和香味让我得到饱足。 　　良好的空间感会让我产生良好的心情。春来我心里有新生的叶片和生硬的草尖，我试图借头脑和文字来感应飞扬的尘土和侵骨的露气。我感觉到江边和庭院辽阔空间的寂静，高亢的鸟啼来自那空阔，无穷的人语来自那空阔。从来不慌慌张张的阳光，在别人看来有些无聊的时刻，对我都有着宗教或者灵魂生活的意味。
　　但我记性不好，得从二十一日说起。昨晚我坐下来浏览了一些散文。我看到了生活的片断，有对生活的描述而不仅仅是勾画幻象，这是我尊重散文作品的原因。比如一个女人提到自己的孩子，然后提到寡居，描述了一个写作者的精神生活，我一下子就明白了她的心境。禁不住想起另一些恋着写作而放弃世俗生活的男人和女人。不到十点，我就打算休息了，感觉很累。儿子靠近躺在沙发上的我，向我胸前压下来，像一根正在倒下的树干，并且嘻笑着说，妈妈有多累呢。儿子满不在乎的重压使我感觉如磐石在胸，梦厣似的，喘不过气来。 　　累是心累。失望和无聊压碎一个女人的心并不亚于酒精夺去一个男人的意志力。也许不仅仅是无聊。无所寄托是无聊，热情落空也无聊。无聊的女人有自己打发时间的方式，我有自己打发时间的方式。我无聊时候就读书，就遐想。爱情文学缀满了女人灼热的目光。
　　恋人说起旧情人，不再起什么反感，大约因为有爱，不需要嫉妒来确认爱。只要是你的，只要你口中吐出来的话，我都会当作自由女神像身上扫下来的尘埃一样珍存，不是用作拍卖，而是用来相思。有一天我会为你而死的，因为想你。我一直在等。我一切都好，就是有点想你。有一点就够了，不要多一点了，多了一点一点，就成了这个春天的淫雨霏霏。有雨的时候觉得烦，但是还没有烦够呢，它又消失在四月的阳光里。除了等，我还能怎么办呢？我早知道让一个不爱你的人来听你的情话，未尝不是一种自虐。最好你带着爱的伤痛来倾听我吧。让生活教会你理解我的感情，不会因为我不相干的爱、不能使你变得高贵和富有的爱而恼怒。让你像我一样被心上人蔑视，被自己内心的情热所伤。然后我将向你倾诉，让你想起自己卑微的心里，怀着的也是同样深沉的爱情。你永远不会平等地和我交流爱的感觉，你永远居高临下，你不屑于我的崇拜，我的狂热。你是我的梦中情人，我也从来没有奢望过你为我现身，领受我的爱情。在梦里你是那么亲切，但永远是你日常的样子。我甚至梦见过躺在一个人的臂弯里，但我不敢设想那是你。然而如果是你，在梦里我会知道的。你给我的一分热情我会用十分的想象去补充，使自己得到满足和安宁。 　　这样的表白，有一些悲情。然而就是简·;爱的独白，也已经不能打动我这样的读者了。生活往往是不顾及人们的爱情原则的。爱情文学并不是爱情的灯塔，人们都在自己的爱情里挣扎、摸索。我已经分不清这个“你”是谁。是你，是我，是他。是男人，也是女人。唯有树与树，不会彼此纠缠。男人和女人在这世界上，水一样流动，浮萍一样生长，爱情无处不在，你无处可逃。 　　四月二十日，对于我却是行动多于思想。这是个周日，太阳出来了。上午从书社出来迎面碰到一个朋友，等我认出时已经走过了，其实我是想打个招呼的，不打招呼并无损失，但影响我的胃口。我为儿子要的洋芋炖鸡也不好吃，儿子却说汤很好喝。我怀疑儿子过于理性，为了美在饭食方面过于自律。我当然不用去捉摸一个小孩的心思，但儿子的语言常让我意识到他的早熟。不出两年，他个子会高出我。想到这一点，我感到作为一个女人的幸福。同时我也不无担心：儿子会通过母亲和身边的女孩形成自己的女性理想，母亲也正在成为他背叛的对象、残败的象征。 　　下午一点要去照艺术照，几天前预约了的。我回家想休息一会，但是嗅到了不祥的气味。你们照相就把老公放在家里。他说话的口气像一个怨妇。我眼前立即出现了幻觉。阳光被厚厚的窗帘挡在外面，屋子里有点暗，我的心也处于黑暗中。我一边走向自己的房间，一边说你可以自己出去喝茶打牌啊。我并不冷漠。如果我出门去玩发现他还躺在床上的时候，我会内疚。他绝对不会，他看到我在电脑边几个小时地坐着，他会满脸喜色。有人说男人就像小孩，需要女人照顾，但我想大多数时候男人必须成为一切强势——教父，圣徒，父亲，兄长，才能为女人所依恋。男人在家里总是呆不住的。男人对女人总是要残酷一点的。你与你的崇拜者不可能平等地生活在一起。看轻女人，才能控制女人，甚至不惜污蔑她，伤害她。在婚姻中的消极感觉，对于生命绝对是一种损耗。 　　那只苹果忽然跳进我的脑海，我感到一种顿悟和心动，我看到这苹果正在与我内心感情拉锯式的对抗中。我感觉到无法把握的欲望。欲望本身就给人满足。有时身体的满足唾手可得，但是没有欲望来享受它，于是身体枯稿，失去色香味；于是欲望也便像冬日里的青草，缺少适宜的温度使它成长，也缺少适度的光照使它满足。也许春来的时候，任何人，就是久已失去欲望的人，也会在鸟语和花香中，感觉到身体在苏醒，欲望在唱歌。欲望值得歌唱，比尸体值得歌唱，比死亡值得珍惜。哲人用思想唤醒存在，凡人以欲望证明存在。杜鹃开了四次，而幸福永远不会叠加。孤独也是一种幸福，如果你不能担当真正的幸福。更多的幸福在细微的领悟中，在心底的微笑，在四月二十日。 　　市报的记者姐姐鼓动我来照相的，她一直陪着我，她是很有耐心的女人。她认识摄影师王涛。王涛系着长发，高个头。我和儿子合影的时候，他称呼我夫人，儿子走后他称我美女。我也经常称年长的女人夫人，自己接受这样的称呼却是第一次。他还用对付孩子的术语说话。露出可爱的小牙齿。就这样乖乖的。就这样酷酷的样子。（他没有来得及为我这样的女人独创一种术语吧）他以温柔普通话说出的这些句子特别轻灵，使人愉快。不像我想象的那么难，每一个动作都只照一张，王涛发出的指令及时而准确，令人感觉非常新鲜。妆成后的我，被记者姐姐赞美了又赞美，这是化妆师杨艳举重若轻的杰作。我无法忘记在宏达影楼的这个下午，丰富的臻于完美的服饰和周到的服务，给我留下一段耐人寻味的时光。这个下午的一切闪耀着太阳的光泽的画面和温暖的感觉消逝之后，我会想起摄像师王涛重复了数十次的一个短语： 　　心底里的笑。 　　我想这些相片不会有一丝忧郁的眼神。如果有的话，证明我无可救药。 　　我就带着影楼里的假睫毛的惊艳，去了同学的晚宴。她的生日，摆了三桌，两个雅间。女友居多。一位男子，前来敬酒。他示意我接住他手中杯子的时候，我才明白无法推辞，他端起的是我的杯子。他静静地听完朋友对我们双方的介绍之后，简短地说了句赞美的话，仰头一饮而尽。我说我喝半杯可以吗，他居然应允了。这令我非常感激。他的沉着自信让我感觉亲切，他的姓氏也很亲切。 　　我不知道如何把自己的心安抚下来，事实上我常常感觉到自己的心，它的质量和重量。用草莓来置换苹果，这并没有超出想象。新鲜的草莓缀着夏日晨露的光芒，陈年的苹果安静地在桌上发出被日渐上升的温度腐蚀的味道。
　　　　　　　　　　　　　　　2008-4-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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