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在人间的隔壁

　　习惯性地打开电脑，却不知该做什么。昨晚睡觉时想到写什么来着？低头冥想，发现那些曾经来过我脑海的东西统统溜走了。去看BBS论坛，却打不开网络，怎么刷新都没用。无聊中打开摄像头，光线很暗，怎么调都不理想，于是啪地关掉。看看窗户外，昏暗不明，被烟熏过似的。再习惯性地打开QQ，家人、同事、好友、文友竟无一人上线。我并不是一个爱聊天的人。只是，我发现我现在只需做一件事，那就是什么也不做。 　　一个人坐在转椅上，似看非看地盯着电脑桌面，盯着那一片纵深的、蓝得失真的天幕上挤在一起的鸭蛋般的月亮和油菜花草籽花般密集的星星，及星月下面那一片嫩得使我想做一头牛的青草地。月亮比新镀了一层鉻的自行车车轨还要亮，而星星们也毫不示弱。它们把月明星稀的规矩抛给现实，以艺术的名义挤在我眼前，跟屋里的昏暗构成了无法回避的对比。有几颗星星，仿佛不堪拥挤，正从那似是而非的湛蓝里跳出来，朝我飞来。我的椅子转动着，似乎在躲避着它们。这桌面图忘了什么时候设的，平时打开电脑即去要去的地方，没怎么留意，今天，在我没事做的此刻，我与它相对，它向我揭开了一条缝隙，让我走近。我觉出我和它们之间的距离很近很近，至少不是一个屏幕，也不是一片昏暗的光线，那么是茶杯里冒出的热气？或是我背脊上若有若无的寒气？我恍然意识到，我单独呆在一个空荡荡的房子里，呆在一个冷冷的冬日，看见了一个生命被悬空在某个时空，看见了生命被划伤的纤细纹路，以及屋檐下身不由己、源源不断地跌往水沟的雨滴。 　　渐渐地，耳膜里的雨滴声变得纵深，屋里的光线更黯了一层，仿佛给倒进了半池墨汁，由灰而乌。我看着白天在我的呆坐里一寸一寸地挪过去。我知道正在逝去的不止白天，也不止那雨滴，那星空，还有盯着屏幕听着雨滴静静发呆的一个我。拉开日光灯，世界马上涂满了冷冷的白。我看到，时间本身是中性的，雨滴也是，天气也是。只有人有一点知觉，宛如穿越田野的一声鸟鸣。而其余的，则是大范围的空旷与无声。所以每当人遭遇悲喜时，这一点知觉，极易扩张、膨胀。我回想我自己，就是一个极易被细节打动或打败的人。我曾在QQ个性签名里写上：一切阻碍皆可以阻碍我。伊壁鸠鲁说：“当幸福在，我们便拥有一切。”反之呢？便会失去一切。这便是人，性情中人。 　　性情中人往往无法驾御自己的内心昏聩，而偏离理性。过往的日子，像远去的小鸟，曾站在我的肩头啼叫过春天。于是，我盲目，随意，无可救药地陷入没有方向、没有时空的状态。许多时候，我能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却意识不到自己其实什么也没做。我常忘记自己是什么，忘记自己该做什么。就那样匆匆走过一天天，仿佛为了什么到头来什么也没有。那些如花的日子就那样哗啦啦地流失掉了，流失掉了。脑海里不由浮现出不久前涂鸦的一首题为“青春无悔”的诗：
　　白天在废纸堆里捡来一句话
　　青春无悔
　　夜里挑灯细看
　　原来是二十年前
　　我在梦里
　　弄丢的 　　青春无悔四个字
　　当时丢在梦里
　　还以为揣在怀里
　　今日捡来
　　已是蓬头垢脸
　　掸掸它们身上的灰尘
　　谁料那些字
　　倏地不知所之
　　匆匆打捞
　　那青春二字
　　影子都捞不着
　　就连那个悔字
　　也流入水中追不上了
　　结果只网上来一个无字 　　青春，哦，青春。此刻，它既像被望远镜的镜头拉到了眼前，又像把镜头反着转动一下而被推到了很远很远一样。就这样，我静静地，清醒地看着自己与走过的青春，与经历过的许多事，与做事的许多时刻，与做事的许多人，与充斥着许多人许多事的世界在拉开距离。有一点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味道。透过距离，我除了看到了往前的好多年，也看到了往后的好多年，它们在我眼前铺了一大片，而寂寞像只土拨鼠，在其间往来穿梭，啃噬着无以言说的孤独。我的爱与孤独都是虚无，梦一样空。“一个人去游泳，像投河/倒过来一个人去投河，像游泳”——这是在《诗刊》上看到的一句诗，当时一触到它，就铁钉般直往心底钻，之后又时不时春笋一样冒出来。邻居说：“我一个人在家时总是从这头走到那头，不知该做什么，好烦。而你老一个人在房子里待着，不喊你出来玩，你可以一直不出来，看起来很满足的样子，甚至可以说怡然自得，你这是怎么回事呀？”邻居说的没错，这的确是我与人的不同之处。我已经习惯了活在一个人的境界里。我能随着时光滴答的河流，水一样走出去很远，很远，甚至无中生有地折腾出一方别人无法感知的世外桃源来。那些滋生海市蜃楼镜花水月的无边时空，容易把人引入一种独语的境界，使人潜入世界总体本质和生命个体深度。疯狂的摩天建筑来自于弄堂的凡俗底气，看似光怪陆离的所谓生活，其实都是一些看似实在其实虚无的东西，及其一些相应的感受。人的世界，不过是一盘沙，而我只是其中一粒——一双脚就可以踩疼我，一阵风也可以吹没我。我是渺小的，脆弱的，善良的，善感的，孤独的，沉静的，可以呆坐可以做梦的，也是配听轻音乐的。但是，我却不可张扬，不可轻浮，不可作秀，不可作恶，不可堕落……我发觉，什么事都不做也是一件事，它让我跳出事务，跳出生活，走进雨声里。雨滴声声，仿佛山林里的鸟鸣，又像岁月里的叹息。忽然想起一首听雨的词来，心里默诵：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虽然未到“鬓已星星也”，可对词里的复杂心情亦颇能理会了。从少年到壮年到老年，一路听雨，直至“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的境界，可谓“纵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惧”了。记得这是一首宋词，作者叫蒋捷。这蒋老夫子令我感佩到无语。无语到不知道时候的时候，鼠标移往电脑右下角的时间：18：25，上面出现的是日期：2007年1 月1日。哦，今天是元旦，难怪这样安静，十个群里都没人吱声，平日里可是唧唧喳喳山林一样热闹的。太静了，突然生出不像是在人间，倒像是在人间的隔壁的感觉。这隔壁与人间似乎没有什么关系，除了老天爷下的2007年的第一场雨。2007年的第一场雨滴答在我2007年的第一篇文字里，可像洒落在麦田里？想起里尔克曾经说过：“我们应该尽可能广泛地承受我们的存在。”又想起卡夫卡说的：“我更多地要离群索居。我成就的一切只是出于我个人的存在。”似乎感到一点别样的味道袭来，遂眯起眼睛，恍惚看见自己正沉静地飘舞在一片星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