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一夜无眠

??从去医院那天起，失眠突然如山崩一样狠狠撞击着我，挤压着我，让我在黑夜眼光灼灼，身体像离水的鱼儿焦灼地翻转，思绪像狼一样在旷野里跳跃奔跑。你尝过身心疲惫却在床上辗转反侧的滋味么？闭上眼睛极力想沉沉睡去，想挥去头脑里突然呈现的各种稀奇古怪的想法与物像。可是，那些怪诞的念头，那些遥远的亦或切近的，故去的亦或鲜活的人和事总是挥之不去，驱之不走，反而更像一条条被激怒的毒蛇，恶狠狠地缠绕着你，吞噬着你，撕扯着你，让你清醒地挣扎，清醒地叹气，清醒地痛苦。是哪位智者说过的，世间最大的痛苦莫过于对自己的清醒认识，以前总是费解，现在看来，真的如此！ ??很静的夜，该迷糊的时候清醒了。怎么打发时间呢，轻轻拧亮台灯，抓起床头的几本杂志，翻翻，感觉无聊，都是看过了的。再抽出一本厚点的，是本宋词赏析。随手一翻，竟是苏轼吊亡妻的一首词：“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看着看着，两颗泪珠儿不知何时溢出，“啪”滴落在书页上，我吓了一跳，抬头看看，女儿睡得很熟，正做着美梦吧，嘴角还有丝丝笑意。丈夫的呼噜还是很有节奏地响着。我这是怎么了，还是个未可知的病呢，怎么就这样多愁善感了？白天那场大哭之后不是下决心了吗，无论是什么，都会乐观坦然面对，还自称是“呵呵”呢，那就快乐呵呵吧。我擦了擦眼，找到一首乐观豪情的词：“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悄声读了几遍，特别喜欢上阙的几句：“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人生也应该是这样吧，一味的担心失去反而失去更多的快乐，放下心中的沉疴，坦然上路，轻装前进，收获的一定是意想不到的丰盈。经常上论坛玩，还没设置签名档呢，不如把这几句填上去，也是对自己目前的鼓励吧。 ??又看了会，仍无倦意，大脑异常兴奋。看看闹钟，才12点，前些天都是凌晨3点左右才迷糊过去，今天大概也不例外吧。我拿起手机，上面的游戏我只玩过“俄罗斯方块”，因为简单，不用动脑。今天尝试尝试“推箱子”吧。开头几关很简单，没想到后面那么难，一步走错全盘错，再无回头路，只好重来。常常是，为了前进一步而要后退好几步，转好几个弯。当我绞尽脑汁地转弯、后退、再前进一步的时候，我似乎觉得那个苦恼的小人儿就是我，就是我身边的芸芸众生，辛辛苦苦地劳碌，来来回回地行走，费了多少力气，流了多少汗水，结果仍只是一小步一小步地前移，而要把所有的箱子都推到目的地，不知要经过多少关隘多少阻隔呢？更多的时候可能是前功尽弃，一无所获。唉，心累！不想玩了！查看了一下，玩了近两个小时，居然还只是第9关。可是，游戏可以停止，人生能够停止吗？生老病死，喜怒哀乐，人又能把握多少？唉！ ??这下该可以入睡了吧，我轻轻躺下了，深呼一口气，闭上眼睛。脑海里尽是那个小人儿挥汗如雨推箱子的情形，我极力推开这个辛苦的小家伙，另一些许久不曾想起的影像却忽然跳跃出来：父亲在对我笑，好像在说些什么，奶奶靠在床头瘪着没门牙的嘴吃力地咬着半个苹果，爷爷驮着背在地里除草，花白的胡须在风中飘荡，还有年轻的婶婶，她在哭......我骇然睁开眼，这些故去的亲人啊，是你们在想念我吗？不，不，这太可怕了！我要睡觉！我使劲摇摇头，努力回想别的东西来驱走内心的恐怖。我费力地回忆先前读的苏轼的《定风波》，苏轼在干什么，下雨了，穿着草鞋，在竹林的淅沥雨声中且吟且行，太阳最终是出来了，竹叶上的雨滴更晶莹了吧，看见彩虹了吗？他的脸上，是不是写满了“老夫聊发少年狂”的潇洒豪情...... ??想着想着，另一幅画面从旁切入，在我眼前徐徐展开，是我从朋友处听来的网上情事，我一直想把它编成一个完整的有点看头的故事，却一直想不出怎么编才好。而此时，平素我想要表现的人物、情节、画面、甚至细节都仿佛电影特写似的清晰地在我眼前一一闪现，鲜活灵动。唉，要是大脑里有个打印机，不，有个摄像机就更好了，昏梦一醒，就把他们复制出来，多省力呀！ ??“砰”地一声巨响，拉回了我缥缈的思绪，那时汽车驶过楼下马路下水道盖子时的声响。钢铁做的下水道盖不知为什么总会松弛，切合不紧。每有汽车自上面驶过，便会发出这样的震响，尤其是夜深人静时，声音更加富有爆破力，惊天动地。骤响之后，夜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更加安静起来。客厅里传来极细微的声响，悉悉簌簌的。仔细听时，仿佛消失了，再过一会，又轻微“嘣”了一下。是小偷吗，我甚至想像出了小偷拿着刀穷凶极恶的模样，然而似乎不可能，我们这里保卫措施极好的，而且就这么巧让我在长夜难眠时遇见小偷吗？我想叫醒身边的他，可这些天他为工作，为我的病，已经够劳累了，怎忍心吵醒他，再等等看吧。侧耳聆听了好一会，终于明白，是电冰箱压缩机启动工作的声音。呵呵，虚惊一场。 ??四月的天气，已经接近夏天的温度了，有些燥热，更睡不着了。女儿翻了个身在呓语：“都对了，都对了。”我俯身亲了她一下：“什么都对了啊？”她在梦中笑：“拿来，快拿来！”我也悄声笑了，还是孩子好啊，无忧无虑，连梦都是香甜得意的，多想分享她的美梦啊，可我只能这样清醒地羡慕地注视着她的梦。 ??一阵遥远的船笛穿透重重夜色蜿蜒而来，悠长缠绵,是远上巴蜀或顺江而下的客轮吧。这时候，高大而沉稳的客轮一定张开了她温暖光明的怀抱，拥抱着黑夜里翘首张望的儿女，抚平他们脸上的焦虑，送给他们旅途的祝福。1994年那个第一次坐大轮船的年轻快乐的女孩不是这样雀跃着扑向她的怀抱的么？庐山三叠泉、五老峰留下多少美丽的回忆，神女峰、白帝城又放飞了多少美妙的遐思？乘船遍游长江上下，多么惬意！事隔多年，如尤在眼。江水滔滔，时光飞逝，记忆一如沉积在蚌壳里的一粒沙石，沉之愈久，光华愈加迷人。那是一段多么快乐的时光啊，想起这些，我闭着眼微微笑了，我还要强求那些不肯近身的睡意做什么呢，这些美妙的往事复现还不够吗？ ??忽然，窗外鸟声啁啾，热闹非凡，像平静的湖面丢下了一颗重弹，浪花飞溅，水声鸣响。我向窗外望去，天已微明，我打开手机，手机灯亮的有些刺眼，5：20，从来没有这么早醒过，也就从来不曾领略过早起鸟儿的歌唱，每次闹铃响了之后都要赖几分钟，等待另一个闹铃的响起，然后手忙脚乱地打一场起床战役，大的不情愿，小的叫不醒，呵斥声，洗漱声，卫生间门开开关关的声音，一阵喧闹后，“砰”门关了，把寂寞留给空荡荡的家，一家三口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至于外面是否有莺歌燕语，似乎从来没有留意过。这个清晨的鸟啼，让我突然觉得一夜无眠的心情，竟如鸟儿般的轻快美好起来。那缠缠绵绵的，高一声低一声互相应和的，应该是对热恋中的情侣，在早晨的清露里，在它们的树枝阳台上，唱着一天里最清新最浪漫的情歌，偶尔，会亲昵地啄啄对方的颈项吧；那叫声清脆急促似乎还带点焦虑的，一定是鸟妈妈鸟爸爸了，声音温软娇俏的，一定是它们的宝宝，不肯早起晨练，在向爸妈撒娇呢，鸟爸爸鸟妈妈却极不近情理，催促个不停...... ??不用看，不用想，我知道，在熹微的晨光里，在高低萦转的和声中，在枝叶滴露的颤动下，有一种爱的气息顽强地氤氲开来，冲破窗户墙壁的桎梏，溢满我的胸怀。一种莫名的感动使我很想看看，这到底是些什么鸟儿。于是披衣起床，推开阳台门，一阵凉风迎面袭来，我不禁打了个冷战。空气却很清新而且湿润，天还是灰蒙蒙的，好像一层轻纱笼罩着整个城市，大大小小的楼房还在沉睡，街道上隐约传来清洁工清扫垃圾的“沙沙”声。楼下那片树林在晨风中摇曳，是春姑娘的绿色裙摆婆娑舞动的旋律吧，不很真切，却让我的心荡漾在这样朦胧的柔波里，像水草般柔软飘摇。歌声依旧缠绵宛转，我趴在阳台的围栏上倾身搜寻，楼太高了，什么也看不见，只是一片朦胧的绿。忽然，一道黑色的影子从眼前一掠而过，迅疾地栽落到树林里。它很小，似乎我的手掌都能握住它，大概是麻雀或者燕子吧，这地方最常见的就是它们了，或者可能是喜鹊和黄莺？唉，本地有些什么鸟，我都不清楚了。我摇摇头，看见东边隔壁的楼顶鸽房门口，两只白鸽悄然站立着，一动也不动，只是抬眼凝望着远方，是思念远方的鸽哨,还是陶醉在邻居的美妙歌声里?它们兀自静立不答，我无语。 ??“咕咕......咕......咕咕......咕......”几声遥远而空灵的声音加入清脆的大合唱，忽断忽续，这鸟声是非常熟悉的，小时候，妈妈告诉我它是“雨哥哥”，它一叫，就要下雨了，是给人们预报天气呢。长大了，看了些书，听老师讲了一些鸟类知识，我才明白，它其实应该有个更好听的名字——“布谷鸟”，叫声也可理解为“布谷，布谷”。家乡的人们把它叫“雨哥哥”，是因为在播种布谷时节，更是梅雨季节，雨多而缠绵的缘故吧，嘿，一只鸟的名字竟然也有这么多的别解。“咕咕......咕”这悠远的呼叫把我的思绪拉回了暮春时节的老家，绿油油的麦浪应该有饱满的麦粒珍珠般闪烁了吧，那刚直坚硬的芒刺可是为保护这些珍珠？平坦如砥的水田里，嫩绿的秧苗是不是正急不可待地闹着独立，把一份成长的快乐悄悄插入新的沃土？老屋后面的小池，新荷舒展了笑靥吗？乡亲们的脸上，一定隐去了冬日的怠惰，春阳里绽放出无数晶莹的汗珠，那是希望的甘露啊....... ??真想做一只晨起的小鸟，在林间，在旷野！ ??......有点冷了，我贪婪地深吸一口气，恋恋不舍地转身回屋，躺下来，满足的叹了口气，这样美好的早晨，以前怎么没有好好享受啊。正感叹着，忽然，鸟声散去，又是一片寂静，远处有汽车驶过，偶尔传来几声娇柔的呢喃。鸟儿们大概四散觅食去了吧，有句俗语是这样说的吧，早起的鸟儿不挨饿啊。我能做些什么呢，面对生命的羁绊，叹气，失眠，还是享受早起的美好？发了会呆，再看看时间，6点10分，鸟声不再，睡意却沉沉袭来，会下雨吗，朦胧中心里这样问了一句。 （4.23生日，恰逢医院检查结果出来，思前想后，一夜无眠，是为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