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遗失的钓鱼城
2021-12-31抒情散文李幼谦
李幼谦听妹妹说,她的新居已经迁移进合川的湖滨街,打开六楼的窗户,就可以看见钓鱼城,顿时心往神至,因为钓鱼城已经是我心中的隐痛。还是在中文系的历史课上,正式在外乡听到这个名字的,那比我们某些学生还年轻的老师,用翦伯赞的文字把我们拽向古战场:……
李幼谦
听妹妹说,她的新居已经迁移进合川的湖滨街,打开六楼的窗户,就可以看见钓鱼城,顿时心往神至,因为钓鱼城已经是我心中的隐痛。
还是在中文系的历史课上,正式在外乡听到这个名字的,那比我们某些学生还年轻的老师,用翦伯赞的文字把我们拽向古战场:“蒙古兵围攻钓鱼城达九个月之久,死伤极多,蒙哥又为宋军的飞矢射中身死,遂解合州之围而去。”一下课,我就找到老师:“我就是钓鱼城下人,那钓鱼城我也见过的……”
其实,我只是见过它的照片:母亲带着学生春游时的留影。城门很大,气势恢宏,人像很小,如黑蚂蚁拥挤在门前。后来,我又见到了录像、电视里的镜头很模糊……
我还见过戏剧舞台上的钓鱼城,纬幕上铁灰的城垛下,戴雉尾披锁子甲的武士挥动着大刀,演绎着八百前年轰轰烈烈的保卫战。
我也见过父亲的剧本,浅棕色的土纸很厚,麻线拦头订成半寸后的8开大本本,复写的蓝字如被狂风暴雨打击歪斜的树桩墩厚而整齐…… 那是在学校收到父亲寄来的包裹,里面写着“注意保存”的字样,失去了往日的端庄。我不知道,那是批判海瑞的大浪已经将它打湿,我来不及读它,就要去参加“革命大串联”,半途中被当做狗崽子被押回,才发现遗失了古今中外的名著及父亲宝贵的手稿。钓鱼城在我心中坍塌了。 在历史的长河里,钓鱼城何曾遗失过? 蒙古铁骑攻城两百多次,合州人民鏖战36年,尽管最后的南宋主帅王立开门迎敌,蒙军拆毁了部分建筑,但中国人民反对外敌入侵仍然屹立着一段崭新的风景,那永不雕谢的民族精神由于我父亲的书写,仍然在重庆的大剧场连续上演,月余场场暴满,成为父亲戏剧创作中的辉煌。一个充满爱国精神的剧本葬送在他的爱女手中,他在黄泉下怎能瞑目? 我的心镜覆尘。待回故里时,等待第二天渡江回家,住在母亲工作过的重点中学里,昔日古老的书院成为大红的接待站,我睡在冰凉的篾条床上辗转难眠,清早出宿舍,迎头遇见了一个老妇被红卫兵押解着走过,她用打皱的眼角扫了我一眼,我大惊失色:这不是母亲的好友戴阿姨吗?曾经漂亮得像影星似的,现在状如乞婆了…… 我胆怯了,害怕面对同样被解押的父亲,害怕被追查我“窝赃罪行”,害怕父亲深邃的目光询问:“我的《钓鱼城》呢?”我只有落荒而逃。 长途汽车刚要启动,响起了顽强的拍门身,探头下望,是妹妹柔软的黄发,是谁带信回家的?我只喊了声“小妹——”汽车发动了,司机不由分说地发动了汽车,碾碎了我下车的企图。“姐姐——爸爸叫你回家——”尘埃中,淡黄色的头发与尖厉的叫声一同飘失。 在那个血色中午,我的血液也凝固了,我丢失的不仅是古城堡血雨腥风的故事,丢失的不仅是父亲殷切的信任,还有我扭曲的心灵……当父亲自杀的电报传递到我的手中时,我的心地比那白纸更苍白。 为父亲昭雪的那年我回乡了,当地的文化局、宣传部都在寻找他的剧本,我无以为对,焚琴煮鹤的悲剧不仅在于青少年时代的轻率与愚昧,更在于那个时代的轻信与迷惘啊。 所幸,时代无法遗忘历史。1992年11月26日,《人民日报》以半版篇幅刊登了《四川合川撤县设市》的大块文章,其中写道:“始筑于嘉熙四年(公元1240年)的钓鱼城是世界著名的古战场遗址,因在此击毙元宪宗蒙哥大汗而被誉为‘上帝折鞭处’、‘东方麦加城’,而今向世界洞开了窗口……以弱胜强的民族精神熔铸的利剑保卫了古城堡,饱受患难的民族终于挣断了形形色色的枷锁……” 现在,钓鱼城再也不会被遗失了吧?
我也见过父亲的剧本,浅棕色的土纸很厚,麻线拦头订成半寸后的8开大本本,复写的蓝字如被狂风暴雨打击歪斜的树桩墩厚而整齐…… 那是在学校收到父亲寄来的包裹,里面写着“注意保存”的字样,失去了往日的端庄。我不知道,那是批判海瑞的大浪已经将它打湿,我来不及读它,就要去参加“革命大串联”,半途中被当做狗崽子被押回,才发现遗失了古今中外的名著及父亲宝贵的手稿。钓鱼城在我心中坍塌了。 在历史的长河里,钓鱼城何曾遗失过? 蒙古铁骑攻城两百多次,合州人民鏖战36年,尽管最后的南宋主帅王立开门迎敌,蒙军拆毁了部分建筑,但中国人民反对外敌入侵仍然屹立着一段崭新的风景,那永不雕谢的民族精神由于我父亲的书写,仍然在重庆的大剧场连续上演,月余场场暴满,成为父亲戏剧创作中的辉煌。一个充满爱国精神的剧本葬送在他的爱女手中,他在黄泉下怎能瞑目? 我的心镜覆尘。待回故里时,等待第二天渡江回家,住在母亲工作过的重点中学里,昔日古老的书院成为大红的接待站,我睡在冰凉的篾条床上辗转难眠,清早出宿舍,迎头遇见了一个老妇被红卫兵押解着走过,她用打皱的眼角扫了我一眼,我大惊失色:这不是母亲的好友戴阿姨吗?曾经漂亮得像影星似的,现在状如乞婆了…… 我胆怯了,害怕面对同样被解押的父亲,害怕被追查我“窝赃罪行”,害怕父亲深邃的目光询问:“我的《钓鱼城》呢?”我只有落荒而逃。 长途汽车刚要启动,响起了顽强的拍门身,探头下望,是妹妹柔软的黄发,是谁带信回家的?我只喊了声“小妹——”汽车发动了,司机不由分说地发动了汽车,碾碎了我下车的企图。“姐姐——爸爸叫你回家——”尘埃中,淡黄色的头发与尖厉的叫声一同飘失。 在那个血色中午,我的血液也凝固了,我丢失的不仅是古城堡血雨腥风的故事,丢失的不仅是父亲殷切的信任,还有我扭曲的心灵……当父亲自杀的电报传递到我的手中时,我的心地比那白纸更苍白。 为父亲昭雪的那年我回乡了,当地的文化局、宣传部都在寻找他的剧本,我无以为对,焚琴煮鹤的悲剧不仅在于青少年时代的轻率与愚昧,更在于那个时代的轻信与迷惘啊。 所幸,时代无法遗忘历史。1992年11月26日,《人民日报》以半版篇幅刊登了《四川合川撤县设市》的大块文章,其中写道:“始筑于嘉熙四年(公元1240年)的钓鱼城是世界著名的古战场遗址,因在此击毙元宪宗蒙哥大汗而被誉为‘上帝折鞭处’、‘东方麦加城’,而今向世界洞开了窗口……以弱胜强的民族精神熔铸的利剑保卫了古城堡,饱受患难的民族终于挣断了形形色色的枷锁……” 现在,钓鱼城再也不会被遗失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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