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在散文的音乐里陶醉
2021-12-31叙事散文敬一兵
流动的空气,将虫鸣、蛙唱、鸟啼和涧水的吟唱,一起揽入怀里,带至我的情感中,似浪花,并以散文的形式呈现。散文就是情感的浪花,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随思想的河流,漂逝而去,又循环而至。只有在用手重击钢琴发出的声音萦绕里,才会在稿纸上,或是键盘……
流动的空气,将虫鸣、蛙唱、鸟啼和涧水的吟唱,一起揽入怀里,带至我的情感中,似浪花,并以散文的形式呈现。散文就是情感的浪花,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随思想的河流,漂逝而去,又循环而至。只有在用手重击钢琴发出的声音萦绕里,才会在稿纸上,或是键盘里,开出花朵,并深入肺腑般地飘逸出醉人的清香。这个时候,我常常很善感,为着灵魂的安宁而创下的散文,善感。说散文是音乐,一点也不过分。当我泛舟在思想的河流上时,散文的音乐,如同波浪一样摇曳我的身体,使我的脉跳,向着无限,延伸着看不见的羽翅。
读散文,是我在宁静中的最大嗜好,一如置身在灵秀的山水之间。记得还是很久以前,看了前苏联电影《舍甫琴柯》,有个镜头始终在脑海里挥之不去:诗人舍甫琴柯在船上忘情地拉小提琴,曲调时而如泣如诉,时而激越深沉,一位在底舱烧锅炉而满脸污黑的汉子,不由自主放下了手中的煤铲,寻着琴声爬上甲板,痴迷地聆听。琴声很象是《荷塘月色》的意境。朱自清写景的这篇名文,我读了多遍。每次重温的时候,大师手持乐器演奏而出的委婉音乐,依然会使我象那个烧锅炉的汉子一样,痴迷陶醉。特别是当我听见朱自清用手拨弄琴弦,传出疏雨滴荷叶叩挞挞的曲声时,浑然不觉间就沉浸在了凄楚的氛围里。我借由景物描写传递而出的音乐,咀嚼到处在白色恐怖下的知识分子苦闷的滋味。这种滋味,在当时的知识分子中是具有一定代表性的。“凡音之起,由人心之动,物使之然也,感于物而动,故形于声,声相应,故生变,变即成声”。散文是音乐,抑或就是这个道理。我忽然觉得,朱自清的这类散文,就是对白居易在《问杨琼》一诗里“古人唱歌兼唱情”的承传。眼光望去,窗外的绿叶,被阳光摇曳,发出“沙沙”的微笑。
读出了散文的音乐韵味后,我慢慢又喜欢上了听散文。朱自清、俞平伯的散文我自然都很喜欢。一九二三年仲夏之夜,两人作“小游仙”同泛秦淮,同以《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为题作文一篇。文章各有其魅人之处,同被世人传颂一时,誉为白话美术文的佳作。然而,虽同泛一舟、共游一地,所见同、所闻同,而所感却又不同。细细倾听,就可以发现其情趣风格相去甚远的端倪。在一片“汩——汩”的桨声中,“七板子”启动了,驶入了秦淮水那梦一般的夜景里。水上的歌声、胡琴声,尽管是那么生涩、尖脆、喧嚣,在朱自清听来,却宛如大提琴的独奏,一种无法排遣的郁闷占据整个心田,“汩汩——汩”的桨声则因满腹怅惘而变得过于单调,仿佛催人入眠。但是,“汩——汩”的桨声在俞平伯听来,恰似行云流水般的钢琴声,铿锵有力,使他体味了“世短意恒多,斯人乐久生”的人生哲理,进而在心中燃起了对于黑暗现实的不满和反抗的烈焰。听散文,可以使自己借助作者在文章里用旋律、节奏、音调和音色等因素演绎的没有时间和地域疆界特性的音乐,获得对意境最抽象又最直接的感悟。我就是常常在听的过程中,感悟到鲁迅的《野草》、矛盾的《雾》还有郁达夫的《沉沦》里,虽然有四分之三拍的舞曲旋律,包括兰德勒舞曲、华尔兹舞曲、米奴哀小步舞曲、或者任何地方风俗的曲调,但委婉而出的小提琴声,却是主调,凄凉迟疑,充满了寂寞和孤独的音调。没有风的激扬,光斑在树叶上,是寂静的。
天气的变化是无常的。先前还是阳光明媚,现在却下起了雨。我在雨声汇聚而成的散文美妙乐曲的流淌里,常常获得一种滋润,自然也就想哼上一曲。特别是自己读到余光中先生的《听听那冷雨》,这种感觉就更为强烈。雨来了,不仅沿屋顶的瓦片一张张敲打过去,细细密密,传来母亲凝视婴儿吟哦般的古琴声,更给我此刻随意而起的浅唱,带来清纯的伴奏共鸣效果。其实,在许多抒情散文里,迷人的字句,都是钢琴、小提琴、手风琴,抑或是一支普通的口琴通过独奏或合奏,轻轻唱出的小夜曲,然后才径直地荡进我的灵府,陶然忘返。我,还有我的祖先,在心灵上,就一直与音乐是水乳交融的。达尔文早年就已经窥探到了这一现象,发现远古的男女由于难以用语言、文字表达爱情,便尝试用富有节奏的音律,来互相吸引,就象鸟儿求偶一样。虽然我不知道,文字起源于何时,但自己却同意这样的说法,在文字之前,就有天籁之音乐的存在。而且,语言和文字不能到达的地方,也必然有音乐存在。清新的空气、绚丽的阳光和涓涓溪流,共同伸出情真意切的双手,温柔地呵护着人类的摇篮,等待我们第一次睁开天真的眼睛好奇地注视世界时,它们便彼此协调地演奏出一曲曲悦耳动听的天籁之音,召唤我们去触摸自然。冥冥之中,触摸音乐对心灵产生了强烈的撞击,使我瞬间灵悟,只有音乐,才能够克服人为的障碍,把自然灵秀的心情,忠实地描述。大凡一篇精美的散文,都是用心灵的音乐来谱曲,然后凭籍每一个清晨的歌声,浑然而就。
一番洗礼之后,雨后的景象呈现出清晰的色泽。色泽是声音的灵魂。散文的灵魂就是音乐的音色。我是在读到尼采被梅毒折磨得精神错乱和神志恍惚,经常倾听钢琴的弹奏,方从困境里被拯救出来,然后用心灵的音色,写下了不朽的文章的记载后,才得出这样的感觉。音乐拯救了尼采的心,也愉悦了我的情绪,在很大程度上,这一切是取决于音色的。一阵晚风,从窗外吹来,散文里所有的铅字,立刻闻风而舞,带出一片美妙的声音,仿佛一块黑色的丝巾,跃跃欲飞。画家马蒂说过,黑色也是一种音色。音色与颜色是密切相关的,同样给我温暖或寒冷、明朗或暗淡的体会。跳动的文字,发生了变化,渐渐被一场音乐会的情形取代。音色从各种乐器里飘逸出来,被一双无形的手,捏成一个个文字,绘声绘色地织成了一缕缕散文的布帘,色彩鲜活地荡漾在我的心里,也荡漾在我眼前杰弗理的《夏日芳草》里。明朗的长笛声部,吹出了蓝色的音色,让我彻底委身在蓝天白云下;而单簧管独奏的纯净绿色音色,又引领我来到芊芊芳草地上,进而获得了灵魂上的静谧。自己以为,正是音色,才把不同风格的散文,与颜色联系在一起,给散文和我的灵魂,带来抚慰。如果此刻你也沉浸在杰弗理的绿色散文里,纪伯伦的紫红色散文里,何其芳的多色彩的散文里,或是渡也《雨霖铃》的粉红色里,那么静下心来聆听,然后再对比一下,是不是发现,音色对心灵,有一种洗练的作用?
不仅音色使散文的色彩凸显了,也使散文的气味更加立体了,就象雨后的清新色彩,更多的还是被浸润在里面的气味带起的。宁静的夜晚,萨克斯深情悠扬的乐声,从远方传来,给我的情感,注入了几分灵性。萨克斯还在吹响,声音继续钻进法国作家马拉美的散文《秋天的哀怨》里,把躲藏在白杨树叶下低吟的横笛和大提琴的抑郁呢喃,轻轻拽出,在共同坠入浅蓝色的低沉过程中,展示了罗马末日诗篇没落的景象,让我轻而一举就闻嗅到从中散发出的,感觉有些偏冷的腐败的气味。为什么在其他作家的作品中看起来死气沉沉的东西,在这篇作品里却可以深深地打动我呢?是不是因为在这些音乐元素的辉煌的表象背后隐藏着某种不安全性呢?当我再次聆听文章里的音乐时,我找到了答案——我已经和自信的、骄傲的、英雄式的浪漫主义相距遥远了。最初的民间传说带给我浪漫主义的纯真已经离我多么遥远了!而且,这音乐乡愁的气味,与我早先在聆听邵夫的《我要种植》里的气味,是截然不同的。邵夫在这篇散文里倾泻了红、黄、橙等暖色的所有精彩音符,使音乐和我的情感,顷刻间就彻底置身在了鲜花、青草的芳香包围之中,轻快地向着春天,散逸而去。或许,音乐能够超越语言隔阂和时间局限等特征,一向被美学家推为最高艺术的原因,便在于这复杂气味的感染。清新的气味,从来就没有间断过,汩汩逶迤,经由每一片肌肤、每一个毛孔,涌入我的体内,只是在生病的时候,我对气味的感觉,才会迟钝。
音乐的魅力,是音乐灵魂存在的最高形式,自然也就是散文灵魂存在的最高形式。无论从演奏的方式、种类、技巧来看,音乐都是丰富多彩的,并且还在向着无穷尽的空间,与散文结伴,不断奔扑。在咀嚼散文的过程里,我就有这样的印象。倾听音乐,还有用音乐编织而成的散文,一千个倾听者的心中,就有一千个哈姆莱特,一点也不奇怪,所以自己也就会常常止步于对音乐、散文的任何牵强附会的解释面前。含糊或者是戏谑性的思想,确实只有用可认知的、符合常规的形式来表达,才有可能真正被理解。作曲家马勒所做的事情,通常都是尽量去破坏这些规则,通过夸张、打乱节奏、压缩或拉伸节拍、杂乱无序的乐器使用等方式来演绎他的荡秋千似的游戏。这种颇具攻击性的幽默给散文笼罩上了一种虚幻的、鬼魅般的色彩。典型的情形,或许就是意识流散文,充满了碎片式不连贯的节奏与旋律,仿佛在拐过墙角的时候,风留下的尾巴。
时而激越昂扬,时而深沉委婉的乐曲,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在我们的精神家园里,音乐是最具魅力的一种元素,或许你和我一样并不真正懂得音乐,或许你和我一样常常认定自己对音乐兴趣不专一,但是我敢肯定,音乐对一切人都是富于魅力的。我们虽然有时对音乐不太在意,那也仅只是我们尚无缘分听见“知音”而已。总有一天你会象我今天一样,为某首歌激动不已,为某段曲唤起万缕柔情。因为,我们每一个人的心里,都有一枚儿时就已播下的种子在慢慢成长,这就是浸润在散文心灵里的音乐。这样一想,自己终于找到了一个兴奋的理由,于是也就在散文的音乐里,更深地陶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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