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大理石砚台——历史凝固的场景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4:43 编辑 <br /><br />　　从昆明出发到丽江，途经大理，恰遇一年一度的白族传统节日三月街。当时大理与下关还没有被合并称为今天的大理市，而且市政建设也昔不如今，所以当汽车驶入大理城门后，就被满街参加商贸、赛马、射弩、打秋千、赛龙舟等活动的人涌堵，慢如蜗牛般向前挪动笨重的身躯。不得已，交代司机耐着性子继续驾车向前磨蹭外，我们也只得下车步行，权当逛街。沿路两边的地上，摆满了各式花草和商品，最多的是用大理石做的竖屏、围屏、圆桌、座墩、花盆、笔筒、砚台、花瓶、酒杯等物件。不经意间，我的目光落在了一个乖巧精致的砚台上，任凭周围鼎沸喧哗，还有大理城墙上灰颜色的咄咄逼人，就是不肯离去。
　　被我流连眼波一遍又一遍抚摸的这个砚台，是由一块晶莹洁白，称为“彩花石”的大理石加工而成的，细腻莹润。摆地摊的白族大爷看见砚台里盛满了我的目光，赶紧用布擦去表面覆盖的灰尘，顿时使砚台白色底板上原有的似水波或者山峦起伏状的黑色石纹，清晰呈现，栩栩如生。晶莹之中，尽是活跃的气息，丝毫没有苍凉迷茫，就连试图想沿循石纹曲线隐遁的玄机，也无藏身之处。一切都是明晰的，明晰得就象我身边潮水般涌来涌去的白族妇女服饰上红白两色在鲜活地映衬。太阳又一次摆脱云朵的纠缠，把明亮不遗余力地涂在了我和砚台的身上，石纹瞬间就苏醒了。不是阳光的抚慰唤醒了石纹，石纹原本就一直以大理石为平台，始终穿行在时光里，绝没有停止逶迤而沉睡的意思。清晰、灵动、坦诚或者欢快的意象里，走来的不是黑色石纹，而是如黑色一般高贵的音符和艺术图象。我忽然想到了电影演员杨丽坤，还有舞蹈家杨丽萍。她们是能歌善舞的大理白族人的骄傲。眼前环境里浸满了的节日氛围，象极了电影或是舞台表演的情形。大理本身就是热情和欢快的，杨丽坤如此，杨丽萍如此，甚至就是我凝视的这个砚台，也是如此。
　　对这个砚台，或者干脆说对大理石的认识，最初是来自于地质学的常识。石灰岩经过地壳内高温高压作用，把随苍老的历史烟波奔流不息的元素，象雕塑家用线条、色彩和形体组合凝固成一个形象的瞬间场面那样，有机地聚合成了一种变质岩。因质坚细密，纹案美观和色彩绚丽，加之苍山十九峰，峰峰都有丰富的蕴藏量，且石材质量雄居全国之冠，所以又称变质岩为大理石。大理旧日里的许多情形在时空上都已远离于我，变得恍惚，并且不会因了我的一次凝视，就十分草率地终止原有的姿势，从厚重蜕变为轻浮。灰色的城墙，质朴的瓦屋，雄浑的苍山，湿润的下关风，从容的洱海和唐代修建的大理崇圣寺三塔，无一不是自始至终散发着厚重的韵味。这是一个历史沉淀的过程，面对这个过程，人是渺小的，就象此刻面对砚台，我绝对不会有一丝戒备的心态一样。郭沫若吟咏大理石的“奇石吐云烟”诗句，金庸笔下大理国的情景，还有被誉为是“大理四绝”的下关风、上关花、苍山雪及其洱海月，也都继续奔扑而来，然后沉淀在这个砚台黑色的石纹里，过程中充满了活络的灵性。我没有想到，这样的一次沉淀，竟然就在一刹那间决定了我的审美道路应该是走向民间，走向自然，而不是驻足在个别官僚或是贵族的樊笼内。所以，说大理石是一个历史沉淀的过程，一点也不为过。还有谁没有这样的感触呢？
　　由于大理地理位置狭长，洱海三面环山，只留着下关一个山口，风便由此而来，湿润凉爽。风是擦着我手里捧的砚台而过的。于是，这个大理石做的砚台也就顺了风的节律，透露出凉幽幽的逼仄感，时轻时重地撞击我的手掌。我不能断定砚台里传来的清冷，是否与苍山最高峰马龙峰的终年积雪有关，也无法确认是否和下关风里挟携着的洱海凉爽有染，然而这凉意，绝对是与郭沫若“凉生肘腋间”，还有西川节度使李德裕因了大理石给他清凉避暑的感觉而称谓的“醒酒石”的那种凉爽，在意象上是一致的。大理石砚台散发的凉爽是有体积和压力的，甚至具有责任的性质。感觉心中的烦恼，正在一点一点退却。当然，这种退却，并不能够增加或是减少大理历史的厚重印记。阅读或是回忆大理的历史，于我而言，既无能为力，又为这个世界会不会有耐心倾听偏僻角落的一介草民微弱声音而疑虑担忧。我知道，我的这种心态，不仅是源于大理石的清冷，也是源于因了这清冷，才在老舍，郁达夫，吴宓，巴金，鲁迅和林语堂等人走过的文学路上洒落的孤独，以及留在从他们冰凉的手指握着的冰凉笔杆所写出冷静文字的印象。因此，说大理石的历史，或者大理的文化历史在性格上与老舍抑或郁达夫是相同的，不过份，不牵强。
　　“你家好眼力”瘦老倌笑着说：“咯是要买？”淳朴的地方口音，象他脸上写满的笑容，亲切动人。我点头决定买下这个砚台，不是因为老倌（云南人对大爷的称谓）脸上的笑容，而是我再次瞥见了砚台里那黑色的石纹。石纹太美了，象极了我国国粹艺术——泼墨写意的山水画，逼真传神。忽然想起了徐霞客的那句话：“造物愈出愈奇，人此丹青家皆为俗笔。”确实，砚台的黑色石纹，质朴简约，没有一丝一毫虚饰浮夸的动作。在思想上，我开始走上了通往坊间、村落、田野、山峦、溪水或是任何一个僻静的深处。无论地方口音，地方文化，地方历史，本质上都是给人自然的印象。这样的自然印象，其实早在宋代对大理石的收藏历史中，就已经显露出了端倪：欣赏韵味的高低，是与大理石石纹能否传递出自然的神韵和精髓密切相关的。无独有偶，始于南诏大理国时期的宫廷音乐和祭祀音乐，兴盛于明清两代，在发展过程中溶入了儒、佛、道三教而形成的洞经音乐，也是因了在很大程度上，浸润了大理石的古朴、幽雅风格，才在当今各种渲泄型甚至刺激型的音乐风靡于世的潮流中，以大理白族的地方音乐文化特有的魅力，赢得了“没有污染的音乐”之美誉。怎么看，砚台里黑色的石纹都象是逶迤的乐谱。一段石纹曲线就是一章地方音乐的乐谱，再看一段石纹曲线，还是记载着《文昌大洞仙经》的乐谱。自古以来，大理就是一片生长艺术的沃土。
　　没有想到，一个普通的大理石砚台，竟然打开了思想要走的路。感慨。虽然在历史和文化艺术的辉煌殿堂里，大理的位置并不显眼，这样也好，大理原本就是地方的，自然的，或者说是大理石的。我豁然了，超然了，为砚台，为砚台里浸润的历史凝固的场景，也为我邂逅大理这个难忘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