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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原创]减尽菊香的道路

2021-12-31叙事散文丁香笑雨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3:38 编辑

  人声鼎沸,锣鼓喧天,千炮齐鸣,万人空巷……闭上眼睛,沃野千里,沃野上的山菊花千朵万朵地开。阳光在花蕊的露水里微笑,一颗久违的心如蝶舞清风般笑了,于是……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3:38 编辑 <br /><br />  人声鼎沸,锣鼓喧天,千炮齐鸣,万人空巷……
  闭上眼睛,沃野千里,沃野上的山菊花千朵万朵地开。阳光在花蕊的露水里微笑,一颗久违的心如蝶舞清风般笑了,于是,我折身似冲天喜鹊,在白露为霜的清晨,穿过盛开的山菊花。我听见,花朵上轻轻颤动出的季节的消息,还有她散落在山道上从从容容的足音……
  就是这样的季节,就是山坳深处这最后一户人家。澄澈而温暖的阳光把屋顶的瓦片擦得黑亮黑亮。场院里,昨天刚收割的黄豆架起来,鼓鼓囊囊的豆荚上毛绒绒地泛着丝丝金光,仿佛在晨风中要摇摆出铃铛的声响。“啪!啪!”连枷一声声有节奏地落下去,豆粒如同在热锅上,哔哔剥剥地又蹦又跳,豆荚一个个裂了嘴笑。她也笑了。
  打完场,木叉挑了一遍,豆粒就象金蛋蛋一样撒了厚厚的一层 。聚拢到一起,分量和成色足足地捧在掌中,她的笑容就随着那些金蛋蛋溅了一地;随便拣起一颗来放进嘴里,放在嘴旮旯里,一咬,一股豆香溢了满嘴,嘴里呀油津津的甜,一直甜到了她的心窝子里。她好象闻到了过年时才闻得到的豆花香、还有油炸豆腐、大火烧、小火熬的豆芡的香气。一群喜鹊叫喳喳地飞过她的头顶,栖上场院里那棵高大的香椿树:
  “今天,能有什么喜事呢”?
  不禁笑自己,它们不是每天就这样飞来飞去的吗,今天怎么想起问这个。正寻思着,一只喜鹊飞进屋,在堂前的格子柜上喳喳地叫了两声,又飞回那棵香椿树上去了。
“今儿个还真有彩头哩”!
  围住摊就的场扫了一圈,豆粒全扫进去,一架架玉米金山银山地摊了小半个场院,她无法再向前走去。没有拦路虎,连只豹子也没有,也无人阻止她,但总有活做,总有做不完的活儿。还别说。这儿真有豹子,但她还从来没有见过。她叹了口气,想着豹子,然后小心翼翼地扶了墙坐下,剥玉米。玉米在手下堆了个小山包,抬头,已是日上三竿的光景。她起得早,有点饿,抱了柴火去热昨天那碗剩饭。柴 火不多了。
 
  柴火的确不多了!
  她喜欢什么都多,也许是那时候缺吃少穿地怕了,柴多、粮多就是天堂一样的好日子。眼看着柴少了,昨天儿子说,等秋收得差不多就给她打柴。他临走时还说:“妈,你别急,往后这秋里就没雨了,柴火也干得快,你的还够烧上一头半月的”。他说完下山去了,而她是个急性子。望着帮她收完庄稼走在回家路上的儿子,他的背影很瘦。他的身影在地坎边时隐时现,她心疼地想,你也有那么多地,那么多的庄稼等着你,孩子小指不上,媳妇身体又不好,妈能行!
  吃完饭,镰刀和绳索放进背篓,她背起背篓向后山去了。
  “我如果和儿子住在一起,一天也就是做做饭,料理料理家。”而她不愿意去。
  她住的地方太偏僻了,可以说是荒凉。随着光景越来越好,这里当初跟着父母逃避土匪移居此地的老辈们大都故去,他们的子孙尽可能地迁往山的下边,她的儿子也在山下盖了新房。儿子儿媳想尽所有办法,甚至跑了几十里山路搬来老舅,还是没有能够说服她,和他们生活在一起。
  满山庄的人都夸她儿孝顺,就是不明白她为什么不去住新屋、走平坦些的路。她说,我在这里惯了,住了大半辈子,生儿育女、安葬老人,孩子的奶奶、公婆还有自己的老伴都在这儿,逢年过节给他们祭献饭食、化张纸钱的也方便。那棵老椿树也舍不得她走,她到这里多久那颗香椿树就长了多久,它夏天叶子哗啦啦地响,冬天椿铃刺啷啷地摇,那是给她做伴呢。
  山野里的风已带了露水的寒凉,吹向纵横交错的田野,一丛丛山菊花扑过她的双膝、打湿她的裤脚和布鞋湿漉漉地开。她迎着朝南吹的晨风朝北去了。北面就是后山,其实并不远,只是这里树木繁茂,狼虫出没,还有一些参天古木,因而人迹稀少,除了打柴一般没人会来这里。
  她放下背笼,拿起镰刀,林子边长满了茂密的灌木。树枝一根一根砍下来,“刷啦、刷啦!”的声音向树林深处轻轻扫去,一波一波穿过清晨的阳光,树林在晨风中象七彩湖水一样斑斓地荡漾。山林静谧,静谧安详得如同每一片飞落的树叶一般悄无声息。
  砍好的柴火横七竖八一股脑扔下一人高的土砍,一回头,嗬!好大一堆。她走下去,把那些树枝一一拉顺,过长的截成两段、整整齐齐地捆好,高高地绑在背笼上。阳光偷偷从树影后面直直射向她的眼睛,她后腿几步 ,暖洋洋的,脸完全处于阳光的照射之中,不由眯缝起双眼,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浑身顿时觉得轻松了许多 ,再捶了捶有点疼痛的腰,真舒服呀!
  她惬意地走到背笼跟前,反身挺直身子,攒足了劲准备蹲下去,背起那沉重的背笼……
  她只能这么站着了,大概这辈子也是最后 一次就这么站着了。她什么也来不及想,只觉得自己浑身发硬,好象一张弓绷紧了弦,而且弓在弦上、千钧一发。她选择了直立,匆忙站稳了身子,站成了一尊雕像。
  她知道,豹子来了!
  那硕大的掌热乎乎的就在她的肩上。不知什么时候,一只豹子悄悄来到她的身后,就这么轻轻地,两掌搭上了她的双肩。她双手紧紧抓住肩上那个毛茸茸的东西,用头死死顶住豹子的颈部……
  豹子的叫声震撼山岳,但在她的头顶上一次又一次变成无声的呜咽,像滚滚闷雷遥响在远不可测的深渊;死神就这样君临在她的眼皮上,却不给她眨一眨眼的瞬间。豹子的后蹄有力地刨击地面,不时的前掀后蹬,她使尽全身力气,抓住豹子,更死地顶住它,狠不能将它顶死……
  脑海里一片空白,分开的双脚仓促地一前一后站稳,她全力抵抗着豹子巨大的力量。当然,这一切都是无意识的,就象她没有想过,自己到底能坚持多久?!
  一只蜘蛛从她眼前的叶尖上荡下来,她听见了蛛丝抽动的声音,豹子终于精疲力尽地静下来。她的手变得麻木,浑身的血液仿佛凝固了一般,她的耳朵渐渐有了轰鸣;一群麻雀从时间的远方飞来,停在她身边歌唱,它们迸裂死寂的歌声她已经听不见了。她 的手麻木得差不多失去了知觉,眼看着就要倒下去。
  不能,我不能!她的身子不易察觉地一颤,随即又稳稳地站直了。
  豹子恢复了一些气力,格外疯狂起来,它想竭力摆脱这种令它窒息的钳制;她的手开始痉挛,快要抓不住了,她还是死命地抓紧它,不顾一切地抵住它的咽喉。一股惊涛骇浪从豹子的身体电一般传遍她的身体,又从她的身体电一般传向豹子的身体。这像一场旷日持久的运动,在阗无人迹的山林里秘而不宣的进行着。风停了,似乎不愿透露任何消息。
  一阵突如其来的狂风暴雨过后,一阵眩晕,她无力地松开两手,倒了下去……
  仿佛一场梦,她醒了,豹子已被村人打死。她在自己平静的岁月里走过自己最后那段生命里程之后,长眠在那片山林边,却留给我一个无限的迷惘和迷恋的梦。
  事隔数年我才听到这个故事,那时,我尚切年幼;又隔多年,我忽然起了拜访她的念头,听说她于十几年前已经去世,儿子已迁往关中平原。知道一些蛛丝马迹的人说,她的事迹当初见了省报,扎了大红花游行的场面不亚于当年打虎的武松;也有人说,游行的场面只是传说,她一病不起整整沉睡了近三个月。我曾多方打听过她的名字,无人知晓,那一年,就是她与豹子搏斗的那年,她是六十五岁还是六十八岁,无法得到确认。站在满山的山菊花中,遍野的清香在我身后飘散、飘散,每一朵花都像她的笑,而我却找不出哪一朵是她。
  有人告诉我,她坟头盛开的野菊花很美;而没有人告诉我,那一刹那她为什么比豹子还要勇敢,还有那些突然沉没在煤海的无边黑暗中、多日后才得以获救的人们,他们震撼人心的精神力量来自何方?我首先提供一下,他们大多不具备高深的文化素养,这位老人就是目不识丁。
  我们的心理学家在吗,打扰一下,你们实验室正在研究 哪一方面的论题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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