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的际遇

声音的际遇 你躺在这节车厢的中铺位置，你把脸朝向里面。车厢里的空间很小，你知道只要自己转过身，一伸手就可以触摸到对面的人。你却不敢回头，你怕旁边那个同样睡在中铺上的男子，他在说着话，和他下铺的女人，你知道那个女人是他的妻子。他们一直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聊天的内容也很多，那些话随着火车的车轮和铁轨的摩擦声渐渐地丢在了车厢的后面，你却在那个声音里感到无法抑制的张皇和迷乱。那个声音是身边的男子发出的声音。
　　你想起自从前一天的夜里随着人流涌上站台，在昏暗的月台上踏上火车，找到卧铺车厢里自己的位置，刚刚安置好自己。那个男子和他的女人以及它们大包小包的行李就一起混乱地挤了进来，你漠然地爬上自己的中铺，开始想你的前方。忽然，你就被镇住了，镇住你的是那个男子的声音。
　　那个男子的第一声传过来，你以为自己在打电话，以为那个声音来自电话。然后你以为是自己在几天的旅途劳顿中有了错觉，然后你无比清晰地确定那个声音来自下铺，来自那个正在上下挪动行李，寻找空隙的男子。瞬间你呆了，你知道不是错觉，你很惊讶世上怎么能有如此相同的声音呢。那个声音就是你早已熟悉于心的声音，现在正在你的身边萦绕。
　　你无法克制自己的心跳，你开始猜度各种可能，即使理智告诉你那些猜度都是可笑的猜疑。你还是忍耐不住了，你躺在这个铺上，这个男子正坐在下铺和他的妻子说着话。你心慌意乱的偷偷地打了个电话，电话接通的瞬间，你甚至刻意偷窥了一下下铺的男子。电话里的声音传来，你确定接通的电话来自远方，只是电话里的声音就在耳边，电话里的人好像就在身边。你闭着眼睛仔细倾听着声音，电话里的男子温和地说着，你恍然觉得他真的就在你的旁边。你把手机离耳朵远一点，那个熟悉的声音就在你的身边正说着话。电话里的声音和车厢里的声音混合在一起，你几乎不知道哪个是你要的正确的声音。你在重合在一起的声音里迷离了感觉。
　　车厢里，两个男人说着话，说着或许是生意上的某个过程从车厢的走廊一前一后地穿过。你从他们飘过的口音里，忽然很清晰的听明白了他们来自那里，确切的说是你从他们的口音里知道他们是哪个地域的人。因为这个口音在几年前的一个电梯里出现过。
　　那是一次很隆重的聚会，很多地方的人们赶来参加。在聚会结束的时候，拥挤的走道里，人们在等候电梯的到来。电梯的门开了，来自四面八方的人们没有谦让地挤进去，一个按下去的数字显示大家要去的都在最高的楼层。电梯开始沉重的运行，空气有些沉闷。忽然，一个尖利的声音叫起来：好讨厌的啦！是谁在电梯里吸烟的啦？！
　　那个尖利的声音来自一个小巧的女人，你知道她是一个上海女人。几天的聚会里，她总是在各种情形下表达了她作为一个上海人的优越感和以及她认为上海人才拥有最良好的教养。现在，她的声音突兀地出现在电梯里，人们尚在疑惑着，马上就有一个男子的声音从角落里传来：要的，提醒的要的，抱歉抱歉了。那个口音来自一个四川的中年男子。他一叠声地说着抱歉。上海女人说活的时候，伸手按住了正在上升的电梯，打开电梯门，小巧的上海女人回头藐视地盯视了一下人群，把一个厌恶的身影丢在渐渐闭合的电梯门前。
　　现在，行进的路途中，两个男子飘过的口音让你仿佛再度置身在那个电梯里。以至于你发现自从那个尖利的声音过后，你对于所有拥有上海口音或是介绍说是上海的人有了一种敬而远之的距离感，你总是让自己的身体离他们远些，再远些。你也总是能在人群中准确的辨别出来自另一个口音的四川人。
　　火车哐驰哐驰一直向前。你在男子和妻子的聊天里知道他们将要到达的终点站，是你此行的目的地。你放松了身体，你知道那个男子熟悉的声音源于那个地方的口音，那个方言里特有的气息迷乱了正在赶赴途中的你。因为现在的你，从自己的故乡出发，去远方赴一个缘于声音的约会。你终于想起这个声音第一次出现的时节。那是一个秋日的早晨，一个年轻干净的声音虽然带着不熟悉的口音，陌生的气息，但真的是干净的声音。这是那个声音给你最初的印象，你和那个声音相遇在早晨温暖的阳光里。
　　现在，一个秋日的清晨，你在一个没有封闭的开放的阳台上，四处的风自由来去，小鸟掠过天空的影子和斑驳的树的影子摇曳在阳台上。你悄悄地拿起电话，电话的铃声在书房里悦耳地响起来。你闭上眼睛，听那里面的声息，你的心荡漾在早年间的那个清晨，你和这个声音相遇的那一刻。
　　电话里的声音在温和的说着什么，闭着眼睛你已经迷乱在那个声音里，你感到有一只手挪开了你放在耳边的电话，那个电话里的声音柔和而真切地在你的耳边了，然后一双手轻柔地环绕了你的身体，你知道这就是那个清晨的阳光里相遇的干净的声音，现在声音和你们真实的重合在一起。你已经因为这个声音沦陷在了这座城。 [ 本帖最后由 二哥哥 于 2013-10-8 00:13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