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遥望梅里雪山

??细雨潇潇，细雪飘飘。视野朦朦，嫩寒缭绕。 ??——这在气象预报中也许叫作“雨夹雪”，或者，“雪杂雨”的天气吧。已经是四月中旬的时令了，家乡丽江早已蝴蝶绕花红，黄莺唱柳绿，而在这儿，冬日里严寒的尾巴仍然于山岭沟谷间纷披着，拖曳着，不见“扫尾”的迹象。 ??我们就在这雨夹雪或者雪杂雨的气象中，肃穆而郑重地，敬仰而诚笃地伫立在一座观景台上，静静地等候着深峡对面的梅里雪山一展容颜。 ??这座海拔接近4000米的观景台，位于德钦县城外数公里。德钦县隶属于云南省的迪庆藏族自治州。迪庆州以及相邻的甘孜藏族自治州（属四川省所辖），都与西藏山水相依，地脉相连，历史以来都是被远远近近的人称呼为藏区的。 ??是的，我们此时是在藏区的一个观景台——本地藏胞称为烧香台的地方流连，等着梅里雪山撩起云雾，露出丰姿，与之亲昵一回。在大约两个小时的逗留过程中，心灵深处一直经受着一种强烈的震撼。 ??这个观景台大约不超过一百平方米。它所承受的佛家寄托，却不知有着多少个一百平方米。从我们车队中围聚而去的人众，已经将近一百。一时间，这块净地上，就被大红的颜色所点染，所浸漫（我们都穿着红色防寒服），看去，俨然在雪光中绽放了一片如火的“大树杜鹃”。当我整理一下服装，凑朝前去时，已难插进一根脚杆。 ??我就在观景台周围徜徉，浏览。雨仍在耐耐心心地下着，雪仍在无边无际地飘着。山谷中生成的云雾，一如洁白的羊群，一群一群爬上来，在我们周围呆上片刻，然后穿梭而过，继续朝着我们身后的山坡爬升，最终逸散为千条万条哈达，披挂在高峻的山顶。而远远矗立着的梅里雪山，此时更是挂满了层层叠叠的“哈达”。这些从山脚挂到峰顶的“哈达”，莫不是行将回暖的季节向梅里雪山献上的虔敬么？还是从藏民的转经筒里转出的至诚祈祷？祈祷风调雨顺，祈祷天下太平，祈祷万民安康。 ??观景台一侧，耸立着一座类似碉堡，又如瓦窑一般的物件。走拢了看，却原来它是一只砖石垒砌而成的偌大香炉。香炉旁边，高高地堆放着柏树枝，还有一些别的灌木枝桠。这里原本就有藏胞不断朝炉膛里添着香枝，我们这伙人到下后，不少男女袖子一撸，立即加入到香客的行列，从藏胞手里购来香枝，一把把、一捆捆投放到香炉中，一时间炉火熊熊，香烟滚滚，正可谓众人添香香火旺。在那悬崖边上，则插满了一丛丛一簇簇身材高挑的香条。说来也怪，雨雪交加，竟然淋不熄那些列队的香条——但见它们暗火明灭，青烟袅袅，兀自散发出醒鼻的馨香。 ??梅里雪山是圣洁的，这不仅仅因为它的形象高壮伟峻，主峰卡瓦格博峰耸入霄汉，也不仅仅因为它积攒了万年古雪，洁净无瑕，更重要的是，它乃藏民眼目中的神山，是寄托情感、思念、追求与来生的圣地，与布达拉宫、扎什伦布寺处于一样尊崇的等高线上。正因为如此，有能力的藏胞，在有生之年都要将梅里雪山瞻仰一番，朝拜一番。每年，云南、四川、西藏、青海等藏胞聚居之地乃至别的藏族居住地的藏胞，以及信仰藏传佛教的民众，到梅里雪山来许愿还愿的善男信女，都是成千上万，有的甚至一路磕着等身长头，历经千辛万苦才得以抵达。到了梅里雪山脚下，还要长跪长拜不起，夜以继日磕头祷告，然后绕着它念经转香不已。 ??我之信仰，虽然不是佛教，但长期以来，笃信佛教的这些信众的梅里雪山之行都让我为之深深折服，敬慕有加，感慨良多。 ??但就是这么一座洁净的山，神圣的山，却不为一些人所敬重，所崇仰——这也罢。让善良人的想象不可企及的是，他们要凌驾于梅里雪山之巅，以展示他们豪迈恢弘的气度哩。 ??到这里之前，就看了一些资料，知道，上个世纪，曾来过十多支登山队，欲将梅里雪山彻底“征服”——珠穆朗玛峰都被我们无数次踩在了脚下，你小不点儿的梅里雪山（仅为6740米），算啥子洋芋皮皮，脚踢冰崖手摁雪帽还不是小菜一碟！ ??“小菜一碟”的梅里雪山，却没让一位“英雄”得意凯旋。 ??1991年，由17人组成的中日登山队，在这里因雪崩而全军覆没。 ??之后的1996年、1999年，日本勇士又两度试图一酬壮志，其结果不用赘述。不甘心失败的日本人，与有关方面签约，留住其首登权。 ??朋友向我介绍，每当有登山的大头皮靴向洁净的梅里雪山嚓嚓踏去时，总有大片大片（人数可是成千上万）的藏族同胞——他们有的来自就近的得荣、德钦、香格里拉，有的来自远一些的芒康、甘孜、昌都，有的来自更远一些的西宁、拉萨、日喀则……来了就盘坐或者趴在山脚，要么就在这观景台（烧香台），静伏着身躯，颤抖着嘴唇，向着雪峰——自己心中的神山祈祷。他们不是祈求神灵开恩，让勇士们踏平雪山的头顶，而是祈望雪山傲骨不软，神圣不打折扣，不要让那些脑壳发昏者污脚登顶歹念得逞，使雪峰永远保持圣洁，供人敬仰。 ??还有的民间消息说，一部分藏胞将经筒按顺时针方向转得飞快，一边转，一边诵经，一边诅咒： ??主啊，神山啊，有人要爬到你的头顶上去戏耍你，朝你拉屎拉尿，你就发一发威，将他们簸下来吧！ ??神啊，你显灵吧，将这些孽障赶下山来吧！ ??日本人，你们真的想着死无葬身之地吗？ ??这些爬山英雄，忍一忍吧，践踏我们的神，你们就不怕爪爪挨冻掉吗！你们就不怕后代生下来没有屁眼吗！…… ??还有更神的传说呢——亵渎梅里雪山的那些人，是被藏民的转经筒转晕了脑壳而跌下来的，是被喇嘛的咒语给咒毙了小小性命的。 ??其实，他们是被自己违背了的自然规律所“规律”，而香销玉殒的。倘若此刻打开一部《现代汉语词典》，检索他们的行迹，就会有一个恰当的词条跳进眼帘的：咎由自取。 ??资料所载，事实板扎。民间传说，有情有理。人们可以理性地分析和解释，屡次“登梅”而不能凌之绝顶，乃是因为山性太恶，山势太险。藏胞的祈祷似乎有几分迷信，更显得软弱无力，却也见了功效，保证了万古雪山的圣洁。我本粗通一点唯物辩证法，且不近鬼神，但在见多了嘴上响亮地念着保护经而脚下则酣畅地践踏自然与文化遗产的种种现象后，作为一个滇西北人，我宁愿翻检出并捧着愚昧的一片原始情感，与藏民们一块儿訇然跪下，仆倒，衷心地祈祷。 ??藏民虔诚信佛，到底科学不科学，在此我还没有兴趣去辨析它。我所看到、我所知道、我所理解的是，正是藏胞们把一蔸草、一棵树、一个石头、一座山峰当作神，套上光环，藏于胸怀，加以敬爱，加以膜拜，加以保护，才有了今天我们观光的一份理由，才有了今天我们游览的一片风景！进一步说，正是历代藏族同胞为我们开创并留存了一道丰厚的福祉！ ??雪光一闪，遥望着的梅里雪山捋开了一道缝隙，云雾徐徐朝一边飘去，继而，我们看到前方左侧露出了一座雪峰，只见这座雪峰苗条俊俏，妩媚妖娆，正要赞赏几句，便听得一旁的木祥先生说，这座峰叫作美女峰，前几年他与朋友们一起来时，凑巧没有云雾，可是认真看了它一回的呢。说话间，大片的云雾又飘了过来，轻轻地，却又迅疾地为美女峰拉严了幔帐。 ??在右手边，这时则露出了一段山坳，其间颜色白得比两旁的山坡更厚重更浓烈，心想这恐怕就是大名鼎鼎的明永冰川了，一问，果然不错。就在脑海中搜寻有关它的记述。明永冰川从卡瓦格博峰往下呈弧形一直铺展到海拔2660米的森林地带，绵延11.7公里，平均宽度500米，年融水量2.32亿立方米，是我国纬度最南冰舌下延最低的现代冰川。恍惚之间，又有云团铺排过来，将那段山坳罩得了无痕迹。 ??梅里雪山太高了，也太盛情了，从印度洋漂移过来的暖湿气流，到了这里便难以辞谢山岭的挽留，只好藏起脚步，聚在这里久久不散，形成绵绵降水。此故，这里常年雨雪，云遮雾罩，很难见到山脉的完整风采，就易为人们所善解了。要想一睹它的全貌，得有浓浓的眼福哪。 ??看来，我们此行所带的眼福淡了一些，怨不得梅里雪山的。要不，等了这么久，它怎么才露给你一条边一个角一道散射的眼神呢。 ??被搁在公路上的旅程，已在紧着催促，不要磨蹭喽，前面还有风光哩。恋恋不舍地，我们又登上了行程。雨仍在下，雪仍在飘。而路边的野桃花，却已在雨雪的滋润中嫣然洇开了灿烂的笑容。远处，澜沧江边的一抹一抹嫩绿，也随着我们海拔的降低，而悄没声息地掰开了我们的眼帘。位置一路“滑坡”，由寒而暖，由暖而热，意识也就渐渐模糊，几近昏昏而睡了。朦胧中却有一道神奇的光芒往还划动，记住今天，记住刚才发生的情景。我就努力去记，结果记住了这么一个意识： ??感谢梅里雪山，给了我这个唐突的造访者很大的面子，虽然没有瞻仰到你的全貌，最终也还窥视到了你的局部。假如我连你的岩石也没能瞅到一壁，也不后悔的。我毕竟在你遥遥相对的山腰间等待过了，凝视过了，祝愿过了。这一路走去，尽管山高水长，却真真是：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还有，此生我不一定有机会回望你了，但你呈现给我的那份内敛、谦恭与雍容的神态与气度，将永远与我此刻所看到的路边野桃花、江边青稞苗一起，萦绕于千里万里的梦魂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