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雪永远遮盖不了海的涌动

　　
　　　　　　　　　　　　　　　　　
　　　　　　　　　　　　　　　
　　我观察雪，有很多年。有两种不同的情形，一种是大风刮过，清冷的雨下来，路泥泞，浸湿鞋和衣，然后浑身哆嗦成一团回家的路上，雪粒下来，我分不清脸上湿润的是雪还是雨。还有，是我已经淡忘了雪，以为今冬无雪，路像铁一样硬，然后，突然，雪粒洒落下来，也硬，打在脸上生疼。两种情形相同的是，雪都是在你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袭击你。
　　　　　　　　　　　　　　　　　
　　我看到车离开的时候，身旁是两株矮矮的松柏。车从我的视野中消逝，我蹲下来，竟然有一种极度失落的情绪弥漫胸腔。但我还是拿起手机，声音淡定，远远不是我情绪的流露。我说，兄弟，一路顺风，希望我们还会再见面。回答我的是，谢谢你的招待，我会在心里祝福你，但我想，我们也许不会再见面了。
　　　　　　　　　　　　　　　　　
　　在我，是这样，总掩饰一些注定要发生的事情，维持一种暂时的完美，一如梦境，从清晨记忆的那一刻开始，会纠缠一天甚至几天的光景充斥我的生活。但，他，清醒如透明的水，毫无遮掩，让你直接看透。
　　　　　　　　　　　　　　　　　
　　我晃晃头，周围人流潮水般涌动，车被人潮吞没，然后，突然我感觉脸有一些疼。一点湿润，摊开在脸上，路，被雪粒漂白。我知道，雪下来了，这似乎被我遗忘。我还是不动，手里扯着松柏，将眼镜推了一把，鼻腔里松柏的清香吸入，我后来知道，这跟随着我，成为雪的味道。我很多的时候深信味道可以掀翻记忆。
　　　　　　　　　　　　　　　　　
　　开始于文字，这是肯定的。能够浸淫我内心的文字，我都绞尽脑汁去结识创造这文字的人，这几乎成了我的恶性。但我狡诈，曲折进入主题在我认为是一种艺术，更重要的是维持了我的一点自尊，就是在虚拟的网络上，我同样脆弱不堪一击。我连续推荐他的文字，他大惊，后来他说，在这个论坛两年多的时间，记忆中没有人看过他的文字。任何人都需要一点热情和肯定，欲望潜伏在心的深处，一点空气和阳光就勃发生长。慢慢结识，就有了许多话题。而后，他的如水般透彻的性情显露。他肯定地说，你如果真想“文学”一番，这种地方不行。我是从来没有想过“文学”一番的，我写了点滴的文字，放在网络上，竟然有人喜欢，满足了我的一点虚荣，由此沉溺其中，不能自拔。后来就有网友聚集在我周围。他，调侃，说是一群苍蝇乱舞，理由仅仅是从来没有一篇文章袭击他的内心，或者让他泪水滚滚。我竟然没有气愤，原谅他的直率。隐约中感觉，他的本性就是要撕扯起蒙蔽的浓雾，让光亮刺眼，让人眩晕，让事实横亘在眼前，哪怕张牙舞爪。
　　　　　　　　　　　　　　　　　
　　因为了寂寞或者孤独，一点突如其来的肯定，燃烧起光芒。他，竟然在去上海的路上，抱着笔记本写啊写啊，就有一篇小说出来，基本上是独白，蒙一层透明的薄膜脸上，只是行一场伪装的仪式，主人和看客都心照不宣。我还是震惊，为他的幼稚，这幼稚里面含着纯美，洁净，雪般晶莹。计算机系毕业，当了一名老师，豪情万丈，受业解惑，半年的时光，被扼杀于校长的手上。他一直归咎于破了校园的陈规，用棋子将一座雕塑击溃。雕塑是校长，棋艺竖立十几年的光阴。我嘴角斜动，笑他的浅、笑他的蠢。
　　　　　　　　　　　　　　　　　
　　但他热情燃烧起来的同时，清醒。互相吹捧或是炒作，我们有这样的嫌疑了，就算根本是无意的，恐怕就会有人耻笑，他如是说。
　　　　　　　　　　　　　　　　　
　　卖文在于他是谋生的手段。他几百字的一篇电脑技术文章，可以换回600块大洋。他可以抄、剪、拼凑，流水线一样生产，但他放弃。误人子弟啊，他常常叹气，这气息强烈，千里之外的我，都听出了他的忧虑。后来，当雪粒在我的脸上融化，沿脸颊滑落，我就想起它们冲击到我脸上的力度，疼，路一样硬。我可以轻易想象出来的缘由，但他却一直不解。他恨，只是为了别人的欺骗，还为了被欺骗后，还被栽赃后，他的沮丧和不甘。他合伙和朋友做生意，被骗，他开广告公司倒闭。最后，他说，好想，好想，就守着一个小书店，读读几本想读的书，那在于他已经是没有能力获得。叹气后，他自我解嘲，可以笑谈死亡，但却难以应付生的困苦。他懊悔过，不该意气用事，他说，他喜欢孩子，爱孩子，但他不会有自己的孩子。
　　　　　　　　　　　　　　　　　
　　他来了。在这之前，他几次打听我居住城市租房的价钱，但他终究离开，这座城市没有他的位子。他开始坚信，此生会浪迹天涯。他仅仅是我的一个网友，我招待他，比任何一个现实生活中的朋友更重。我看着他笑，看着他像一个孩子一样，手里拿着手机，让海浪的声音传千里，越大洋。我坐在黑色的礁石上就这样看着，心里虽然不懂，但霞光从海水上折射起来的时候，我由衷感叹，这风景很美很美。他说，你真得不需要懂，我给一个孩子听，我把他当成我自己的孩子。浪花在我们身边翻卷起来，飞溅起来，透明被撕扯成纯白色，湿润的气息铺面而来。我隐约知道这是关于一个独身的女人，一个单亲的孩子。他要供养一个孩子，一个没有父亲的孩子。他说，他不会有孩子了，他会独身一生。他没有说，这个女人的历史，关键是和他的历史。我同样蠢，我竟然劝阻他，理智一些，找个女人，结婚生子，平淡的生活。
　　　　　　　　　　　　　　　　　
　　“充满理性的生活幸福吗？对此，我有莫大的怀疑。”“生活未必要有个目的，正如爱，不需要理由一样。那才是生活。”“平淡是毒”。
　　　　　　　　　　　　　　　　　
　　他不是说，是行。他的话在我心里涌动，我曾经以为那是平静如镜。我接到他最后的一个短信，竟然完全和他的话语矛盾，我想，他看穿了我，但他看错了，我还是感动。“兄弟，远离网络，起码别痴迷网络。生活得好一些，穿得好一些，结交一些现实中的朋友，别像我一样”。我不像他，我现实，我亲近网络，现在却从不痴迷。后来，他消逝，无影无踪。但我经常想起，从雪有了味道以后。我看见雪从天空中飘摇而下，坐在礁石上的我的眼前就会浮现瘦弱的身影，手里擎着手机，在传递海浪的声音，传递着爱。我醒悟开来，原来这样，大雪无论如何直落而下，但永远遮盖不了海的涌动。我的心里有一丝丝的涌动，一直持续，不会淡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