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行走散记

　　1．六盘山下的一树桃花
　　静宁距六盘山不过百里。早上九时，车箭一样射出，迎着太阳朝东，人还未到，却已经有了朝圣的感觉。来到六盘山下，仰望高大的长征纪念碑，毛泽东的词句在阳光中闪闪发光，心沐浴在祥和的金光里。反复吟咏“六盘山上高峰，红旗漫卷西风”，顿时，有一种豪情满怀。红军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走过万水千山的脚步纷至沓来，永远的精神站成六盘山上的苍松翠柏。
　　六盘山上的车道九曲十八弯，冬季落雪时节常常布着厚厚的冰，冰不是一层，而是几层，此时翻越六盘山让人胆颤心惊。于是，山下一个叫杨家店子的村庄和一个叫和尚铺的村庄的乡亲们，顶着料峭寒风，背着沉沉的链条，挂在过路车辆的轮胎上，把他们一一送下山。一九九七年穿山遂洞贯通，这条上山的旧车道和它旁边的灰褐色的院落在静寂中互相守候着，以平静的心情目送前来拜谒红军长征纪念亭的人们。
　　我们一行就是从旧车道盘绕着上山的。山下，还是我十年前看到的那些院落。这些典型的六盘山民居小院，一律南北走向，“前榆（榆树）后柳（柳树）”，滚椽瓦房，坐北朝南。墙是用红粘土筑成的，瓦是也用红粘土做成的，岁月的手已经把它们捏练成褐色，墙头上、瓦沟里，生长着苔藓和杂草，沧桑得宛如身穿羊皮袄、脚蹬毡窝窝的居民。其实，这所院子是破败的，土墙有几处已经坍塌，也有不少瓦片已经破碎。但是，院子前后的榆树和柳树绽出了绿芽，这种嫩绿让人觉得它们不是树，而是一群人在阳光下跳跃。六盘山已经很是春天了，不是吗？一座靠近公路的院子的门前，一株有些年头的桃树上，一嘟串一嘟串的粉红压满枝头。这些粉红，在绿山的映衬下，在褐色土墙的对比下，显得鲜艳夺目。恍然间，静寂的山下有了一片热闹。
　　当我看见这株桃树的时候，最初的想法是下车去和它亲近，至少站在它身边拍张照片，但在我犹豫之间，不近人情的汽车使它和我擦肩而过，就象与我倾心的一位人失之交臂。虽然如此，我却一直惦记着这座院子和院子前的一株桃树。肯定有一位老人从熏得发黑的屋门里走了出来，手里捏着一些瘪麦子，瘪麦子从手缝里撒了下来，脚边几只鸡低头啄食。他的身后的墙壁上，挂着一串旱烟，一顶草帽，还有一把镰刀。下山的路上，我特意叮嘱司机：“在那里停一下”。车缓缓地驶向山下，我的心却快速地冲向那座院子和院子前的一株桃树。慢慢地，我靠近了。到院子的旁边了，我说：“走吧”。我突然改变了注意----不去了。
　　我知道，这里的生活很是艰辛，但他们却不愿搬走。他们固守着的不是贫困，而是六盘山赋予的精神。那一树张扬着意志和生命的桃花，更能说明希望是执著的。我读懂了，我是花中的一瓣。只要心中充满希望，一切都是美好的。 　　
　　2．泾源的香水街
　　六盘山以东，西海西以西，是宁夏回族自治区的泾源县。那些叫“刘坡”、“马坡”的村庄和人一样闪在稀稀落落的柳树和杨树间，随我们一路巅簸。同行的朋友说，平缓而又起伏的山峦、隐在树间的白墙红瓦，很有些江南的样子。说对了，宁夏本来素有“塞上江南”的美誉。 　　靠近县城的地方，还有个叫“胭脂”的村庄，叫人想起对镜搽施胭脂的美人。这是上胭脂村，下胭脂村在另一个乡府的辖区内。我曾经两次来过泾源县，虽然行程匆匆，但这个村名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有一次还问过一位四十岁左右的老乡，这里为什么叫胭脂村，他似乎根本没有想过有人会问这样的问题，犹豫再三后，说这里很早以前大概有很多人卖胭脂或者是这里盛产胭脂。我认为他没有说对。后来有人用有关美女的民间故事解释这个村名的来历，虽然故事美丽而又浪漫，但我仍不以为然。一次从平凉的崆峒峡穿过，经过叫“胭脂峡”的地方时，想起泾源红褐色的土地，明白那应该是“红如胭脂”的意思。在泾源县和西吉县，有许多丹霞地貌。 　　泾源县城不大，但宽阔的车道，绿色的街树，以及交叉路口的红绿灯，给人一种恍如都市的感觉。车驶上一条街道，醒目的“香水街”三个字猛地撞入眼睛，让人不及细想，于是，车内充盈着香味，街上散发着香味，空气中弥漫着香味----一种说不清的香。我扫视了一会儿香水街，希望能发现些什么来，比如临街的店铺，比如生长在隔离带中的树木。但是，这条街不是出售香水的专业街，街上的树木也不过是普通的柳树和椿树。我正奇怪于这个街名，身边的民俗专家说：“你注意到进城时经过的那条河了吗？”哦，是的，汽车进城时走过了一座不算很大的桥，这有什么呢？在西北，几乎每一座小城旁都有一条河、一座桥。他又说：“香水街源于香水河。”“响水河？响水河原来在这里呀！”很早以前，我不止一次地听过“响水河”的名字，爷爷们就是避着官府，沿着这条河贩盐，夜里就在河道里宿营，渴了就用河水解渴。爷爷们说，河里的水盐份大，咸啊。我一直认为“响水河”是取意于水声淘天的意思，但我错了，民俗学专家说，这条河是香水河，而非“响水河”。在入街口处有一座桥，桥下流淌着泾水的分支，起初这条河没有或者不叫香水河，走在丝绸之路上商旅在这里放倒疲惫不堪身躯歇息时，发现河水虽然是咸的，但做出的饭却是香的。一夜之间，这条水就叫作“香水河”，于是，泾源日渐繁华了起来。 　　这条河是伟大的，取“香水”为河名的人更是伟大的。他、他们没有留下姓名，却和这条河一样不老。在去老龙潭的路上，我一直在想，苦焦的生存环境造就了两类人，一种被征服，一种征服了苦焦的环境，因为他们的心里永远充满乐观。 　　3．老龙潭的胸怀 　　《西游记》里的泾河老龙，居住在老龙潭。老龙潭是泾河的源头，位于泾源县以南四十公里处，水汇入黄河，山系关山山脉。去老龙潭的路上，少见司空见惯的杨树和柳树，松树却站了一路，夹道欢迎似的，心里就清清爽爽的。 　　沿路的山不高，一改关山山脉的气势，低低的绵延起伏，绿色间不时闪现出山的本色，色似凝结了的血。泾河老龙除了按时施雨，有时还去天宫玩玩，但他偏偏要让自己美好的生活节外生枝。因为有些善于变化的本事，也因为自己是通天通地的龙，就化作一个书生去和卦摊上的先生较真，那知道仙外有仙，神为有神，偏偏卦摊先生不是好惹的，结果因一场雨引火烧身。魏征在梦中杀了老龙的头，老龙没有立即死掉，老龙的那颗不服输的心还在跳动，他还要坚强地爬回老龙潭。一路上，他拖着元气将要散尽、流着充满腥味的红褐色的血液的身躯，眼看老龙潭就要到了，却再也爬不动了，他的被血液染红了身躯变成了低低起伏的山脉。大凡有一点本事的人都认为自己是最强的，像老龙王这样有能耐、有地位的人，就更不例外了。何况，老龙王的心是凶险的，因为他想置卦摊先生于死地。他丢了性命之后，老龙的子孙们明白，不管是人是妖，是怪是仙，都要收敛些锐气、杀气。 　　此后千年，老龙潭一片平静。 　　老龙潭是个峡谷，两边山是用刀子削成的，直插云端。抬头往上看去，山好象在慢慢移动，要合着挤过来似的，让人透不过气。进峡的路开在山腰，一米多宽，路外是让人目眩眼晕的悬崖和碧绿的水。往里走，要经过五个不太大的潭，我伸长脖子看了看，五个潭如同没有规则的玉，又如一块静止的石头，静止得好象雷雨之前少见的平静，暗藏着什么天机或者不可告人的秘密。据说，这是五条龙出入的洞口，潭水深不可测。这五条龙，应该都是有权力的龙，如果不是女儿女婿，就是老舅老姨了。“水晶洞”大概是老龙王去府上的必经之路，洞深而昏暗，不时有水珠滴落在头顶上，让人疑心有一个什么妖从头上掠过。毕竟老龙王是能上天入地、有权力的龙，他的府与众不同，过了“水晶洞”，等于进了龙王府，一泓湖水挡住了去路，视野稍稍开阔了些，让人有喘息的机会。回身猛地一看身后乱石峰涌的山，感觉几乎紧贴在人的脊背上，再看波动在湖水中的山的倒影，感觉湖底有虾兵蟹将在深处游弋，监视着你的一举一动。 　　我没有朝更深远的地方走去。说实话，我不喜欢老龙潭。青山秀水是神仙们的居所，险山恶水是鬼怪的去处。一路上，我只感觉到老龙潭的险恶和它狭隘的心胸。我弄不清是老龙潭造就了狭隘的老龙王，还是老龙王造就了险恶老龙潭，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假若他有善良、宽大的心肠，险山恶水也会被经营成一处青山秀水，因为山水也是因人而异的。《西游记》里，大凡有险恶用心的都是妖怪，泾河老龙算不上妖怪，但他身上的确有些怪气----要成正果，还需修炼。 　　4．云崖寺是一尊佛 　　关山深处多寺院。云崖寺藏在关山深处，是国家自然森林公园，距庄浪县城四十多公里。峡谷的入口处，一旺湖水撞入眼帘，绿如翠玉，微波宛若凌波仙子在抖动薄纱。这泓水，就像一个引人入胜的故事开篇，让人产生赶紧读下去的欲望。 　　距云崖寺尚有二公里左右的路程，一只游船停泊在水面，但我们没有坐船，行走有行走的好处。进峡的路一米宽，砂石小道，架在半山腰上，下面是几十米高的悬崖和碧水，朝下看去，一眼蓝旺旺的水气，人好象被托浮在半空。举目向上，那些松树好像是从半空中飞了出来的，姿态多变，擦头而过，让人想起曼歌妙舞中的飞天仙女。有朋友说，你不会想到吧，这些高大的松树就生长在岩石表皮的浮土上。于是，我暗暗佩服根的力量，或许这就是咬定青山的精神吧。进入峡内，四面八方的水缓缓流了过来，汇成峡口的那面湖水。峡内的河水缓而清，没有一点杂质，大自然净化了一切，包括人的思想，没有了平时的私心杂念。河底的石头差不多拳头大小，经年的冲涮，石头圆润光滑，鱼一样卧在水底，水波晃动间，这些石头好象也在游动。一位朋友拣了一块浸泡在水中的石头，这块石头红黄蓝相间，女娲炼右补天遗落下来的一般，大家都说他拿到了天地精华。而河滩上的石头则乱如乌云，堆集在一起，却又互相留有缝隙，就像密密麻麻的人群，拥挤却有保持着距离。 　　大自然之剑劈开山脉，峡内的山壁便直立了起来，加上山岩为大理石层岩结构，石质坚硬细密，极宜于石窟开凿，一路上，零零落落的石窟和佛像就随处可见，这些浮在半空的佛陀，就象打坐在云团之上，去西天赴会取经。它们是云崖寺的石窟，但不是云崖寺。云崖寺在峡谷内的最为开阔的地方，石窟始建于北魏，是敦煌石窟的流传结晶。仰望蜂巢一样布在悬崖峭壁上的石窟，不由人感叹佛的力量无形。同行的朋友沿着陡峭的石阶攀上石窟，我恐高，便走到离石窟更远的地方张望。是的，是的，我看到云崖寺是一尊佛，是一尊坐着的佛，看吧，布满石窟的是佛善态可拘的面庞，山壁褶皱处是搭在大地上的丰硕的耳轮，波流一样石头是佛的头发，那个细细的凹下去的地方是佛微闭的眼睛。当然，我还看见一颗平常心。 　　于是，我也坐了下去。 　　5．紫荆山的朴素 　　站在山前，眼睛装不下紫色，似乎一切都晃动着紫色的影子。花是香的，是蜜香，湿津津的，庄浪浸泡在紫色中，浸泡在蜜香中，庄浪的人可能都是香喷喷的。我急急地上到山上，靠近紫荆花，再闻衣袖，衣襟也是香的。这些小如火柴头的紫荆花，它们手挽手，一串一串的，用团结的方式表现着自己的思想。紫荆山没有石头，但有丰厚的土壤，土壤培育出了温暖的紫荆花，紫荆花便美丽了整个庄浪。 　　紫荆山上的一棵唐柏和两棵宋槐立在两座庙宇的前后，宛若三位从古代走过来的仙人，手持拂尘，目视远方，雪白的胡须，洗濯得发白的长袍在风中飘动。紫荆山南北走向，山门朝南。山的北边，也就是尽处，是座保存完好的土堡。土堡在庄浪的山头上随处可见，而紫荆山上的这座土堡，建于宋代，占地十三亩，却是我迄今为止见过的历史最长、占地最大的。堡垒内长着荒草，还有几棵桃树、杏树和梨树，树的花期已过，枝头间挂着豆粒大的青果。在解放初期，堡内店铺、民房井然，俨然一座小城镇。 　　据说，有人倡议恢复土堡内部当时的旧貌，也有人倡导建成一座现代碑林。我不以为然，因为，有些东西，朴素的就是美的。 　　6．象山寺的老主持 　　象山是隆德北边的面山，象山无名，象山寺无名。 　　象山寺的主持五十岁左右，皈依佛门三十年。在客堂，我们喝着主持斟的茶水，听着从大殿传来的诵经声。客堂缭绕着檀香，我的发际间绕着一缕淡蓝。我座在蒲团上，屏声敛气，听他们谈论。 　　问：真言怎么读解？ 　　答：“真言不解，解在心中。” 　　问：你常出外时化缘么？ 　　答：“常出外，但不常化缘。”他补充说：“常出外是有佛事。有时也化缘，比如坐班车，我有五元，而票价八元，少三元，就得化三元。只化三元，这是公德，是积功德。多化无益，见钱就收，是损德。” 　　问：“有人办了许多好事，应该说是积了不少功德。但办事的过程中却有不少人为的坷挡，难道是这个人德行还不够高吗？” 　　答：“所谓好事多磨。办成一件最难办的事，功德是要按倍数计算的，这个过程就是增功的过程。对处处设置障碍者来说，这个过程是减功的过程。” 　　问：谁最大？ 　　答：“佛法无边，佛在三界外。” 　　问：为什么常念阿弥陀佛？ 　　答：“是善根。是佛心。是种子”。 　　净空法师的画像如生。主持罩在净空法师的佛光中。 　　“南无阿弥陀佛！”我默念一声。我要在无佛心的人的心上撒下一粒种子。
(全文约52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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