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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炉边漫步

2021-12-31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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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炉边漫步

                              ——兼评孙维庭新著《溪水无盐》

                                            文/王克楠

      我曾经有过有一个梦,梦到在某一个冬日只身去上海,与两位老友围炉聊天,我的梦很小,远远不是大国梦,只是一个以文交友梦。有梦想总是好的,总是在第六感觉,某一天会突然实现梦境的一部分,比如昨天我就突然收到上海老友孙维庭(笔名:围庭)寄来的散文新著《溪水无盐》,见字如见人,于是我静静地坐在阳台上,一边喝茶,一边进入围庭的艺术世界。
      围庭的艺术世界是透明的,清澈的,甚至保存着晶莹的童心,偏偏这份童心使我读越感到有滋味。比如散文《艾米果》,不长,是标准的千字文,却有浓浓的时光味道。艾米果是赣州的特产,围庭是上海人,为何这般入心?盖因为艾米果的做法是也。华夏对世界的贡献之一就是中国菜系,文中描述 “点了一碗心肺汤,这是当地人最爱喝的,汤煲了一夜,猪心猪肺都快被煮烂了,撒些葱花,香味十足,咬口艾米果,喝口热汤……”就这样,文字不知不觉地侵略了读者的味觉,这种味觉中含着围庭的个人审美趣味。
      对于散文创作而言,仅仅清澈透明还是不够的,还需要有深度。深度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需要多年积累,更需要洞察和顿悟。围庭在《我的上海故事》中,对于“故乡”的概念进行了全新诠释,不仅反驳了一些人认为上海只不过“有百年左右”的肤浅,更有他对“故乡”多元化的理解。一个人一生不可能只有一个故乡,在一个地方生活久了,这个地方就成了他的故乡。比如围庭的父亲本来是山东鲁南人,但到上海生活久了,尤其到了第二代围庭,就成了“新上海人”,于是对这座城市的杂融包容就有了新的理解,虽然也时有惶惑,“在这不多的时光里,我唯一可做的就是在黄浦江和苏州河之间生活。”
      生活中人们常常会感喟时光之流逝。时光在哪里?时光刻在额头上的皱纹和越来越酸痛的老腿里——这是对个体生命而言。时光还刻在“环境”里,生活粗糙的人忙忙碌碌。不会留意到环境的变化,而围庭是一位细心人,他在《西新街》中回忆旧时的西新街居住的苏北人性格,“说话直接了当,爱抱打不平。”回忆西新街的集市虽然杂乱,却暖人 ,“早晨上班的人往往是买两个大饼,再加上一根油条。”还回忆西新街的公共浴池和老虎灶,当然作者并非为了回忆而回忆,而是细心品味往事中的文化韵味以及大拆迁后的文化伤痛。作者还写了另外一条街——槐树街,这条街并不是上海的老街道,而是明州的一条街。这条街上的槐树茂盛,“窗下是一株枝叶茂盛的灰黑色槐树,枝叶四散开来,若从下面往上望,当称为绿荫如盖才是。”当然,这次作者不是刻意写这条街道,而是借着这条街道写人——槐花姐,一位打工赚钱后开旅馆饭店的快快乐乐的普通人。
      小说写人物是天职,散文写人物则是解读风情。散文写人物并不用仔细勾勒,只消回眸一笑足矣。围庭就在《柜台酒》中写了老板与老板娘的恩爱,老板疼爱老板娘,老板娘挺依赖老板,“店里的重活累活都是由老板亲自干。”文本顺风顺水,但是笔风陡转,作者写了老板和老板娘吵架,并揭示了吵架的原因——是老板与小姨子好上了,并且与老板竟然与小姨子成婚。至于其他,非常善于使用留白的作者,把悬念留给了读者去想象,例如前老板娘去哪儿啦?老板与小姨子结婚后,生活是否会幸福……这些都交给读者去想象。

      围庭在散文《剃头》中写了一位理发师,扬州人,绰号小矮子,“一米六不到,许多女人都比他高。”当然,文章中的小矮子是侧笔,主笔是写作者自己的父亲,一位从山东鲁南过来的并且有一点儿执拗的男子汉。作者的父亲十分在意一个人的衣着,尤其是理发,因此与扬州籍理发师就有了缘分,会定时去找小矮子理发,并且告诉儿子说“啥钱都可以省,剃头的钱不能省。”可见这位父亲是多么注重人的仪表形象。作者的父亲去世后,作者与理发师有过交流,了解父亲为什么一辈子只找小矮子理发的原因,“除了念旧,还有无限信任别人的精神。”读毕,就想起了朱自清写他父亲送他上火车的情形,父爱无垠,围庭是从理发的角度来写父爱,写父亲的精神世界。
       散文需要真实。在很多人眼中所谓散文真实,必须是在某年某月某日真实发生的事情,连当时的气候、空气湿度都不能有偏差,实在滑稽得很。但是,从另一个角度说,散文确实是非虚构 文体,对一篇散文来说,其主体架子不可虚构。围庭这部《溪水无盐》基本上是怀旧的,为什么有味道,真实是也。这本书首先做到了“主体真实”,作品里记叙的每一件事情回忆都是作者亲自经历过的,更为可贵的是有明显个人沉淀的记忆,而不是大众化“约定俗成”的记忆。作者从西新街到槐树街,从剃头师傅到酒馆变迁,并没有回避新和旧之间的矛盾,反而在新旧冲突中睁开自己的“第三只眼睛”,即是往前走同时后顾,不能丢失生命的根,也就是说,虽然围庭在散文取材上并没有独辟蹊径,并没有“新散文”的新奇,而是用老瓶子装新酒。他写的是老风景,却表达出新的思想元素,他的这种写作自觉性,可以从“朝履夕记”一辑看出这样的精神走向,如《当年鲁迅就住在这里》一文,并没有把鲁迅先生神化,而是以上海市施高塔路大陆新村的鲁迅故居为载体,介绍了这处故居的来龙去脉,更重要的是表达作者自己理解的物质对于精神的滋养,“作为著名作家,鲁迅的稿酬收入不低,正是有了这笔不菲的稿酬作为经济基础,否则我们很难想象这位斗士一般的人物如何在上海滩立足。”此篇散文的结尾很有解构的意味,鲁迅当年经常去的内山书店现在已改建成为工商银行,令人遐想精神与物质之间错综复杂的联系。
       散文《老子炼丹的地方》更是借题发挥,围庭并没有沉醉于外在的景物,而是借景物向历史进行质疑。比如写安怀禅寺着力于水患带来的灾难,而不是写庙堂的政绩;比如写龟山古村透露出对于皇权的蔑视,“在我看来,皇帝的脚不见得比平民百姓的脚来的珍贵。凭什么走到哪,哪儿就竖一块碑石呢?”不由就想起鲁迅当年讽刺当时的“传记热”,说中国当时有四万万人,就得立四万万部传记呢。作者写明祖陵,可以说是以实写虚,写了朱皇帝当上皇上之后的矫情“一杀功臣,铲除威胁继承他皇位的人。二为他的先祖造皇陵”因而不禁感到揶揄道,“朱元璋的先祖们不会因为他们有这一个重孙做了皇帝而高贵起来。”
      在这部《溪水无盐》 散文集中。我最看好的还是第一辑”江湖回味”,一篇篇文字,用最朴素的话写最深刻的字,这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当然,江苏高邮的汪曾祺先生做到了,我不知围庭是否受到了汪曾祺散文的影响,字里行间挺拔着一股浓浓的清瘦淡定之风,这种“风”来源于是传统文化的继承,来源于老庄精神的继承,因而可以做到把对人文地理关系的把握凝聚在一种食品,一道菜肴,这需要怎样的艺术功力呀。比如《青鱼,黄鱼》叙述的是两种鱼是上海地区普通人家吃的普通的鱼,为何就不普通了呢?作者文笔斗转,把镜头对准了一对做爆鱼的男女,男人话较,女人亦然,“男的杀鱼,刮鳞,切鱼,洗鱼,洗完了放在竹筐里沥水。女的负责油炸,诸如油锅火候调整,控制时间,炸好了放调汁里……”读到这里,心中不由想起一句话,只要你热爱生活,生活就是天堂。围庭并没有满足于生活表面的描写,而是可以透露出生活背后的故事,依然比如在《青鱼,黄鱼》的后半部,作者通过一定渠道晓得了那一对爆鱼男女并没有领结婚证,他们是在一起同居。还有叙述了爆鱼好吃的原因,是在调料汁中放了罂粟壳、陈皮,文中的爆鱼男本来是抽鸦片的,因为和女人同居久了,就把这个恶习戒掉了,可见真爱可以改变一个人。
      与写食品的散文不同,作者的《上海早饭的流行吃法》是写风俗的,而风俗与环境息息相关,与生活的节奏相关。上海市是大都市,人们一直很忙碌,所以上海的工薪阶层当家早餐是泡饭。如果去早吃店,最常见的是大饼,油条,粢米饭,豆浆。其中粢米饭最有上海地域特点,当然作者一边叙述上海的风俗,并没有忘记揶揄耶一下物价上涨的速度,“一个大饼,一根油条,过去只花七分钱,现在需要三元。”散文《上海小青菜》叙述的不是菜肴,而是食材,一种被称为“上海青”的小白菜,“此菜长约半尺,茎叶各半,菜茎白嫩嫩,菜叶绿油油”,但是作者并没有着力于小白菜的自身的特性,而是联系到与小白菜有关的上海市民生活:在那个年代,为了省钱,常常会去捡菜叶,会去黑市买菜,却容易遇到风险,即是害怕被稽查员捉住,会买家的菜全没收,至于卖菜者,会被扣上”投机倒把”帽子,真的是往事不堪回首。
     围庭的“食品散文”是紧密结合人物、结合风情来写的,如《湖沟烧饼》中写了大姨,“我到大姨家吃的第一顿饭,便是大姨从盖着白布的藤萝中取出一个烧饼给我。”应该说,湖沟烧饼里有大姨的慈爱。散文《羊肉食事》叙述的是在回族饭馆饮酒,“最适合两人对坐,小吃长聊,或三五小酌,薄醉微醺。”写的是小酒馆的恣意喝和惬意。散文《马兰头和香椿芽》不是写两种野菜的水灵,而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把常人带回“三年自然灾害”不堪的日子。散文《过年忆旧事》写的是和谐,重温了旧时光中的家庭温暖,在旧时代,生活虽然不怎么现代化,但是来自家庭的温暖却够一个人一辈子受用不尽。
      说来我与围庭的文缘,还是要回到当年的“论坛热”,当时我们都加入了“新散文观察论坛”,一大批喜欢写散文的人聚在那里,有人写原创作品,有人在作品下面跟帖批评,讨论得不亦乐乎。讨论中不免磕磕碰碰,由于我与围庭属于老大哥,当然要息事宁人,因而我俩之间就有了联系,并相互叮嘱到各自的家乡一游。围庭是一个认真的人,他虽然写字的时间短,但是写作态度出奇地认真,他的第一部散文集《今生相遇自己》出版后,凡文文需要收藏的,他都会亲自去寄。朋友出了新书,他一定会认真阅读,有时还会为朋友写评,如林阳、秦超、董素枝、芭蕉等人。在与围庭交游的文友中,董素枝我是在一个获奖会上见过的,虽然是女性,文字厚重大气。至于芭蕉,我与她交流也相对比较多,她快人快语,具有难得的坦率,可谓是诤友,由于我对围庭的文友圈比较熟悉,更有了阅读的亲近感。
       从现实生活到论坛,每个人都有各自的执着,渴望友情,渴望知音,更渴望进步。对于写字的人,只有少数人从“初心”走到当下,围庭即属于这样的少数人。读好友散文在炉边散步至此,还要回到此文开头那可话,人和人相处都是缘分,我与围庭萍水并未相逢,但有了这本《溪水无盐》放在书橱,已感到文缘酣畅,满室书香也。


                     
2020年9月于西山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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