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缤纷42】绿荷多少夕阳中(修改稿)
2021-12-31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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婴孩
单元的四楼出生了一个婴孩,是带短枪的。妻子转述着他的降生,我却只是无所用心、似听非听地听着。
世间早有预谋地创造了一个新的生命,仿佛上天赐予了金童玉女,于其家而言,那是天大的喜事,于我,却不过是楼上楼下,也无非是真心真意地祝福人世间增添了一个赤童。至于其他,于己已无多大关碍,亦无多大利害,用不着那么去操心。
很快,三个月过去了,爷爷奶奶抱着婴孩在楼院的值班室值班。经过门口的时候,我第一次看见了他,浑身干干净净,小脸蛋苹果似的,小眼睛乌珠似的,小嘴唇殷桃似的……一切仿佛粉妆玉琢。我被他吸引了,心里不觉注入了一轮朝霞,禁不住就想去抱抱他。好极了,他不像其他的孩子那么娇、那么皮,那么怕生,那么不讲道理。他很温顺,很乖巧,不哭不闹,乖乖地在我的怀里,任我拥抱。
每天,我大概要经过值班室三五次。更多的时间,我在家里看电视、看新闻、或者上网、看文、码字、发呆……可是,每一次经过值班室,我总是先往值班室望一望,不为别的,只为看婴孩。如若他不在,我便径直走过去,如若他在,我就进门,并试着去抱他。我在门口出现的那一刻,倘若他也看见了我,必然望着我灿然一笑,然后发出“诶嘿嘿”的欢快之声。我走进去,逗一逗他、耍一耍他,摸摸他的小脸,握握他的小手……“喔喔喔”,我和他说话。他凝望着我,也用“诶嘿嘿”和我应对,花朵一样的脸蛋更灿烂了。
怀着怜爱,怀着欢喜,我张开了双臂,表示想抱抱他,他居然冰雪聪明,也把双手张开,乖乖地,就这样进入了我的怀中。
旁边的人看见了,对着我说,这么喜欢孩子,叫你女儿快生一个!
我呵呵一笑。
也不是没这么想过。女儿曾经谈过一个朋友,一年前分手了。那时我突然有一种失落感,也开始暗暗着急。好几次,我向女儿试探道,你也不小了,还不快再找一个?其潜台词是,再不找,怕是时不我待了。女儿却笑笑说,老爸,是怕女儿嫁不出去吗?放心嘞……我只好讪讪地回说道,哈哈,我放心,我放心!可心里还是不踏实,一有机会,免不了还会再说她,她却总是有心无心似的宽慰我。到后来,她开始有些耐烦了,却又隐忍着,婉言婉语地和我周旋。再后来,每当我欲要开口,她的心里似乎就有了压力,必然压抑着抵触,压抑着烦躁,给我来一个先发制人,拉长声调道,老爸,别这么为我操心啦……我知道女儿已经不耐烦,渐渐就自觉地少说了,慢慢的也就闭了嘴。说实话,皇帝不急太监急,我着急有什么用?女儿是优秀的,努力的,她有她的想法,也有她的生活态度和节奏。很多方面,我已经帮不上她了,瞎吵吵干什么?
婴孩六个月了。这只萌萌的小犊子,动画里的小葫芦娃,小哪吒,已然是越来越可爱了。他有些认得出我了吧?只要远远地看见了我,他依然是对着我灿然一笑,然后便雀儿似的又蹦又跳,口里发出“阿哈……诶嘿嘿,阿哈……”的笑声。他这是真高兴吧?一边雀跃着,一边舞动着双手,突然又“阿哈”一声,羞羞地躲一躲我,迅疾扑进爷爷或奶奶的怀中。
但他依然是那么乖,依然任由我抱。我笑着去抱他,他也就张开双手,乖乖地扑进我的怀里。
婴孩善变,一日一个样。一觉醒来,婴孩似乎越来越机灵乖巧了。他也似乎十分爱动,对什么都新鲜,都好奇,而且见什么要什么,见什么抢什么,只要能摸得到,他就要摸一摸,只要能拿得到,他就要拿一拿,拿到就往嘴里塞。他终于得了一次教训,爷爷在桌子上往杯子里倒开水,他眼明手快,突然伸手去抓,一刹那,小手伸进了杯里,滚烫的开水烫着了他的手,他哇地一声大哭。奶奶跑过来,给他用清水冲,给他敷烫伤药。他哭得惊天动地,拒绝爷爷的哄,拒绝爷爷的抱。他用一只小手,用力地推开了爷爷,非要钻进奶奶的怀抱中。
他也开始用乌黑的眼睛审视我。我出现在他的面前,他先要盯着我,眼珠子骨碌着,一副在思考什么的样子。这时,假若我伸手去抱他,他照例“阿哈,诶嘿嘿!”咧嘴一笑,然后将身体扭过去,扑在爷爷或奶奶的怀里,“阿哈,阿哈哈”抖一抖身体,躲一躲娇羞,然后再回过头来——继续灿烂地向着我笑,却不想让我抱了。
我试着讨好他,收买他,一样一样拿出身上的东西,能吃的不能吃的,变换着拿出来。手机、打火机、门钥匙、车钥匙、烟盒……他的手快极了,眨眼间,我的东西到了他的手里。他最喜欢一个红色的打火机,见到就来抓,拿到手里,不分青红皂白就往嘴里塞。他也很喜欢斗中华的红色烟盒,见到就伸手,拿到就放嘴里咬,咬呀咬,盒子便沾满了口水,然后又去翻盒盖,翻呀翻,撕呀撕,扯呀扯……终于将烟盒翻开了,看见里面的烟支,举起来就使劲抖,“诶……阿哈……”抖着,笑着,不觉将烟支抖满了一地……我装着要去把烟盒拿回来,他就牢牢地抓住烟盒不放。他的力气还真不小,使劲要跟我拉锯。我松了手,闪电般去抱他,他却不肯轻易上我的当,似乎明白我想用物件换他一个抱,他就一骨碌转身,脸、身体紧紧地贴进了爷爷或奶奶的胸怀,甚至牢牢抓住他们的胸襟不放。我强行抱过了他,他也就不再反抗,任由我抱往何处,去往哪里了。
八个月,婴孩似乎想学说话。我抱着他在街上走,他的眼睛就到处看。或许有什么看不明白,他就转着眼珠,骨碌骨碌看看我,又骨碌碌看看远处,一边发出疑问,一边用小手一指,口里就发出:“诶……?诶……?唔……”的长吟。他还不能说话,还无法听懂我的语言,我也就无法给他释疑解惑,只好变着法子转移他的注意力,或者变着法子逗他高兴。我用婴儿车推着他快步走,让他在车里有飞的感觉,他果然飞起来,欢欣雀跃地“阿哈……”着,手舞足蹈,又喊又笑,一如弹簧似的上下蹿动。
初心、初犊……一切美好的形容词,说的就是这样的婴孩吧?
时序十月,落叶飘零,硕果满枝。婴孩也已经十个月了。他可能懂得了亲疏之辨。我在楼道里遇见了他。爷爷正抱着他往楼下走,他就看见了我。依然是阳光般灿然一笑,瞬间却又疑惑地、警惕地望着我。他学会了摇头。眼睛骨碌碌转着,猜想我似乎想去抱他,突然向我摇起了头,意思很明确,不要抱我……不要……我装着偏要去抱他的样子,他的头就拨浪鼓似的摇个不停。我将手突然伸到了他的腰间,他瞬即伸出了小小的双手,大弧度地摇摆着,隔着,挡着,推着,极力想将我的手拨开去……
我明白了,终将有一天,我会抱不到他,也抱不了他。但是,我已经有一种日日想见他的冲动。闲暇的时候,我总要自觉不自觉地走下楼去。
是的,我想去看他。
一轮朝日,照亮了一片霜叶,而霜叶是透红的。
在成都
七月底,我和妻子去了趟成都。女儿在哪儿。有些心事,我想和女儿聊一聊。
三年多前,我有意让女儿从狮城回归国内。以我的肤浅,我给了女儿一个简单的理由,狮城的前景,于我看来并不好,衰微是它的宿命。再说,女儿在狮城喜达屋旗下的威斯汀做了三年半,也只做到一个主管,酒店好像将华人压制着,一旦高一级的职位空缺,它们都是往外聘,而且都是聘西人,却不肯给东方华人上升的机会。晚归不如早归,国内发展那么快,早点回来适应可能更好,不要等形势明朗了,国内的职业时机却错失了。
这或许是我坐井观天吧。但女儿却听从了我的建议。然后她去了成都。
在成都,女儿受到了一位酒店老总的赏识,她以母亲般的姿态,请女儿做了她的总助。一年以后,老总和老板不和,辞职了。临走,她建议女儿留下来,并推荐她去做总店的店长。老板也不让女儿走,反复挽留,还主动给她加薪,让她转总店任职。
又一年,赶在疫情爆发的前一天,女儿回家过年来了。
一直以来,女儿都是极乖的。小时候,她的小脸溜圆溜圆,红扑扑直似三月的挑花。刚刚学说话,她的嘴巴就特别甜。一次在班车上,她突然对着对面的陌生女士喊阿姨,惹那“阿姨”笑得合不拢嘴。及长,女儿更是温顺可人,几乎不曾与我有过争辩,更不曾与我有过半点忤逆。她的内心有没有自己的主见,我想肯定是有的,但她的确是没有违拗于我,顶撞于我。有过一次意外。高中时,我拉长脸教训她,她却很委屈,突然高声回敬了我一句,堵得我又气又恼,却又不禁噗嗤一笑。说实在的,我委实害怕女儿太乖,太委曲求全。现今的中国,不说男孩子,百依百顺的女孩子在社会上往往吃亏。我很担心这个。
大学的最后一个学期,元宵前夜,女儿就要返校了。晚睡前,我又很严肃地和她做了一次长谈。眼看着她大学马上毕业,英语却只考过了四级,而加修的雅思却没有过关。大二的时候,我就让她读雅思了,她却只参加了一次考试就畏难了,此后再没有去学习。我责备她,学酒店管理,只有大学毕业文凭恐怕是不够的,说不定只能端盘子,坐前台……或者在不要紧的岗位跑跑腿……多一门知识,多一项本领,要你学雅思,你却半途而废,怎么行?这个学期不要去学校了,我给你请假,你把雅思过了,是去工作还是去留学,任你选。你如果想留学,我不怕砸锅卖铁。女儿哭了,眼泪婆娑,答应去读雅思。委托弟弟在北京找了家培训学校。刚刚读了一个星期,女儿就打电话来说,爸爸,我要去留学。然后就去了瑞士。
今年的这个春节,女儿在我面前依然是柔顺的,又好像隐匿着内心的刚强。春节已过,疫情不能让她按计划返岗,她一面乖乖地陪着我和妻子,一面又认真读书,或者整一些专业的资料。也和同事、朋友聊微信。有时候,她接到一位男孩的微信,神神秘秘就进了房间,轻言细语的跟他视频长聊。这样的情形发生了好几次,我以为她有了追求者,暗自期待。
鉴于疫情的形势,我暗暗为女儿担心,不仅担心眼前,还有些担心将来。虽然,女儿到过瑞士深造,有了瑞士酒店管理学院的的学历,后来又去了狮城的国际顶级酒店锻炼,但她现在很爱成都,很想在成都打拼、立足,可以她现在所在酒店的状况、职位,是很难打开大的局面的。这家酒店是私家的,规模不算大,虽说主打禅修文化,但远没有形成规模,更别说品牌了。尤其是,据说,这家酒店的老板曾经雄心勃勃,欲要在全国布局,可是,老板的实力十分有限,他不过打着禅修的幌子,却不能将禅修文化深耕发展,而且还存在着资金上的拆东墙、补西墙现象。我越来越不看好它。
我把这些担忧和女儿说出来,女儿认同了。我也建议女儿跳槽。禅修酒店三年的历练,前景却不乐观,不必在那里浪费岁月了,不如回到国际顶级品牌的酒店去谋出路。女儿也默认了。接下来,我督促女儿投递简历,她应承着,却又迟迟未见动静。是她另有盘算,在跟我施缓兵之计吗?我暗自着急。女儿已经二十八岁,而职业未稳,家业未立。大好的时光晃眼即逝,女儿没有多少时间可以观望、等待、消耗了。
三月初,疫情刚刚有了松动。女儿就渴望工作,毅然回了成都。禅修酒店的前任老总又回来了,她期望女儿继续辅助她。三月的春风很温柔,三月的春光很明媚,但人们不敢出去体验,酒店也不敢轻易复工。老总和老板找女儿谈心,希望女儿把总店先经营起来,不给经费,视营业情况发工资,或者只发疫情期间的最低工资。女儿没有征求我的意见,拒绝了。
接下来待岗,谋职,搬住表姐家,陪表姐的孩子学英语。一组图片发在朋友圈,女儿要考中级茶艺师,正在参加学习培训;又一组图片发出来,一位她称之为老师的女士开办了丁丁连锁培训,女儿帮她打理了一些事务……疫情期间,女儿没有停下来,一切安排得紧紧的。一天,女儿在我的微信小窗发来了一条消息,是荷兰于成都设立的国际管家学院的通知单,通知女儿去入职。过了几天,女儿又在朋友圈贴图,说她上班了。
可是,又过了几天,女儿的朋友圈却没有了更新,她在干什么?没有新的消息。
我感觉到不对劲。这些日子,女儿去学茶艺,去职业培训机构兼职,现在入职了荷兰国际管家学院,却突然没有了动态,这是在玩什么把戏?她学的是酒店管理,又在国际国内的酒店业干了七年,现在却……她怎么能轻易改弦易辙,另起炉灶?
22日,怀着疑虑,我和妻子到了成都,然后在那里住了大约半个月。期间,女儿的中级茶艺师证到手了,丁丁连锁培训开班了。她担任了班主任。不过,她不是那里的正式员工,没有工资,老师只给了她学员招聘费。每个学员一年培训费是5万元,老师给女儿的却只是每个学员抽200,还要是女儿亲自招到的学员才算。女儿舍己帮人,也舍得吃亏,我感到欣慰。
在成都的第一个星期,女儿每天早出晚归,只是奔忙着丁丁连锁的事情。丁丁连锁的老师和学员听说我们去了,专门请我们聚餐,周末又请我们一起去了黄龙溪古镇。看着女儿把心事扑在这个培训班上,却始终没去荷兰管家学院,我深感疑惑,问她,她说,管家学院要到九月才开课培训,现在是准备期,还没分配具体的工作任务。我更加疑惑了。悄悄去了成都高新区,找到了国际管家学院,前台一打听,他们说女儿离职了。
担心的事情正在发生,女儿似乎想脱离她原先的轨道,向着一个她不甚熟悉的方向发展,令我寝食难安。我也很后悔。想当初,我们夫妻本可以为她谋得一份相对安逸的职业。妻子退休的时候,女儿只要去考一考,就可以轻轻松松地去农商行上班,可她不愿意回来,我们也没坚持;到我退位的时候,上级又问我有什么困难需解决,那意思是,只要我要求,也只须考试一下,女儿就可以安排进县里的单位。而如今的状况是,女儿心事飘忽,工作不定,家业未成,怎能叫我不操心呢?女儿在走弯路,我应该怎么办才好?
好几次,当女儿从培训班回到出租屋,和我并肩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我总想跟女儿聊一聊。从哪儿聊起呢?她已经二十八岁了,青春即将远逝,没有多少时间可供她折腾了。可是,话刚到嘴边,我又吞回去了。我有了障碍,女儿已经与我有了隔膜,让我感觉到了无以言说的失落。唉,女儿面前,我的话语权不再,一种委屈油然而生。我已经老了,知识跟不上时代,似乎早已成了井底之蛙,我的观念会不会落伍了,她能接受么?我不敢自信。但我还是试了一下。我绕着弯先问她找男朋友的事,她嘻嘻笑说,老爸,你应该学一学外公哦。我懂她的意思。记得我无意中说过,她的外公对我们夫妻之事,从来不问一点闲言,从来不置一句闲语,也从不把自己的意志强加于我们。女儿又说,老爸放心啦,我不会嫁不出去的!我只好又绕一个弯,问她管家学院的事情。她猜想我知道了实情,就说,上了三天班,那里不适合我。我还想再说什么,女儿完全摸透了我的心思,抢先开了口,好了啦,不要再说我了啦,我不想跟你多说了哈……
我明白了,女儿心里不想让我再给她无形的压力,也不想我替她多操心,瞎操心。我的时代已经过去,不能再自以为是地为她当人生导师了,事事处处,也没有能力帮助她了。
天高任鸟飞吧!
悻悻地回到了家中。一个星期后的夜晚,翻开微信,看女儿的朋友圈,发现她当天的一张图,很特别,好像是一件不同一般的工装。
问女儿,那是什么?
女儿答,工装啊。
问女儿,哪里的?
女儿答,希尔顿……
肠梗阻
八月的一天。
晚饭后不到两个时辰,妻子刚刚搞完卫生,没有丝毫的预兆,没有半点的前奏,哇啦一声,突然就呕吐了。起先我并没有发现。静悄悄的厅子里,忽听妻子喃喃自语,诶呀呀,呕了呕了,然后她去倒开水,然后喝开水荡口。这实在有些意外。擦完地板一分钟不到,好好的她怎么就呕吐了呢?我急忙说,去诊所看看吧?妻子说,不要吧,已经呕过了,没事的。正说着,只听“呃”的一声,她不由自主地按住了胸口,手忙脚乱地往卫生间跑,人还没有蹲下去,一股浊物就涌了出来,呃……呃……瀑布般喷在了马桶上。呕毕,妻子起身,进卧室。她想躺一会儿。我说,别睡,我带你去诊所。可妻子未待躺下,又从床上蹦了起来,再一次跑向卫生间……
马上就是花甲之年了,在这个人生之秋,什么病这样不打招呼就来了?而且似乎来势汹汹,令人措手不及?我感觉不妙。赶紧一边劝妻子去医院,一边攀救兵——给妻子的小弟媳打电话。妻子的性情,外表柔弱,内心却很倔强,她一般不生病,生病了就很吓人。而且,她有个坏习惯,生病了总是拖,总是扛,怎么劝她看病都劝不动,以为能拖过去,或者能扛过去,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肯吃药打针。妻子的弟媳是乡村医生。我叫她赶快过来,带一点什么药,然后一起送她去医院。很快,小弟弟和小弟媳就来了。他们家里只预备着藿香正气丸或者藿香正气水。妻子喝了藿香正气水,还是不肯到医院去。谁知不到两分钟,她又猛地按住了胸口,慌慌地往往卫生间跑,呃……连藿香正气水一起,胆水都呕吐出来了。
妻弟夫妇都慌了,力劝,姐姐不能再这样了,赶紧上医院吧,妻子无话可说,两人赶紧扶姐姐出门,送她去人民医院。我收拾了一下东西,匆匆开车跟了过去。
天上下起了雨,路上灯光阴沉暗淡。才慢了三五拍,妻子已经进了急诊室。小跑着追进去,妻子已躺在急诊床上,昏昏睡去了。妻弟说,刚下车时,姐姐身体一歪,就软软地倒在我的臂弯里,好像什么都不晓得了。他是抱着姐姐进急诊室的。
急诊科是一位年轻的医生,简单问了问情况,就说,是在这里打吊瓶呢,还是住院观察一下。我问,妻子什么情况?年轻医生说,还不清楚,看她这么瘦,脸色又这么白,这种糟糕的样子,情况可能不好,要先做检查……输液还是住院?
我说,快先打吊瓶吧,该送住院部就送住院部。
折腾了好一阵,时间将近子夜了。住院部的病房都关着门,护士台也只有一个护士值班,医生的办公室亮着灯光。护士引导我们把妻子安置在床上,值班医生就来了。又是一位小年轻。看着妻子迷糊昏睡的样子,他仔细询问了病情,又仔细看了看妻子,再问,病人一直这么瘦吗?还是突然这么瘦?晚上吃了什么?通大便了没有?……我一一作答,并告诉他,从发病到现在呕吐不断,大便却没通。医生做了初步检查,开了CT。妻弟及弟媳推着推车,我扶着妻子,急急地去了CT室。
正感叹有兄弟真好,否则我一个人怎么招呼得过来,CT片就出来了。医生看了CT片,把我叫去了办公室,他指着CT片说,诶诶,不是小病诶……怎么说呢,病应该很重,真的很重!你看,胃肠部模模糊糊的看不清,里面好像塞满了……好像还有一股气,还好像长了异物,暂时判断是肠梗阻吧,也可能有瘤子……恐怕要动手术……要不要送省一附院?我说先止住呕吐再送吧……
医生给妻子开了药,嘱咐护士给打吊瓶,插管子进胃肠,再给灌肠子。妻子继续软塌塌躺着,迷迷糊糊的,我们在做什么,她似乎一点都不知道,任我们和护士摆布。待护士把该做的做完,不觉过了子时。妻弟和弟媳困极了,我劝他们回去,然后站在妻子的床前,默默地陪护,默默地祈祷。
灌肠起了作用,妻子的大便来了,在一种无意识的状态下,浊物呼啦啦往体外排。我急忙将接便器塞入她的屁股底下,浊物就接满了一便盆,赶快倒掉;浊物又出来了,又接了一大盆,再倒掉……浊物弄脏了床单,妻子的屁股底下湿漉漉一片,又赶快换掉。一遍、两遍……终于算是干净了。
妻子还在昏睡,我也累得不行了。给妻子抹干净身子,我已经睁不开眼睛。往外一望,推车还在走廊上,我趔趔趄趄走过去,和衣倒在了推车上,没有脱鞋,没有枕头,没有薄被,就这样睡着了。
清晨醒来,妻子的二弟、二弟媳就早早地来了。妻子一直昏睡不醒。他们换我去眯一眯眼。上午,二弟夫妇照看姐姐抽血、化验,送姐姐去B超室,又送她做了第二次CT。他们抱着姐姐进进出出,上上下下……忙完了,他们守护着姐姐。
岳父岳母来了,妻子的弟弟妹妹们都来了……我们的女儿不能来。她的母亲病了,我还不能告诉她。
一个多小时后,我再回到病房的时候,二次检查结果出来了。医生说,病情有所遏制,胃肠部更清晰了,肠梗阻不明显,不确定有没有异物,有没有瘤,省院的设备更先进,医生也更经验更有水平,病人还在昏睡,又无继续通便……送省一附院吧。一附院建了象湖新病区,床位不用担心。
天气仍然阴沉沉的,时不时落下几滴雨珠。救护车往南昌飞驰。车上的病床倒还宽敞,陪护的位置却很逼仄,一条长凳安置在车尾的右侧,头不好靠,脚不能伸。呼呼呼,不到二个小时,救护车到了象湖病区。
挂号,找医生,抽血,做CT,缴费,拿药,吊瓶,等待住院部安排病床……好在妻二弟跟着来了。他人高马大,身强力壮,我们分工配合,费力的事情他一马当先,要不然,我一个人真吃不消。
在医生办公室,医生照样问我,病人怎么这样瘦?一直这样瘦吗?……排便了吗……
妻子的确一直这样瘦,结婚前瘦,结婚后瘦,生下女儿后,突然不吃鸡鸭鱼肉,一吃就觉得有一股腥味,就难受,强行劝她吃,她也只是碰一碰筷子,然后就是喊“腥,太腥!”,所以,妻子从小瘦到大,从大瘦到老。至于排便,除了原医院灌肠后排了,到进入象湖区,再也没有排过。医生沉默。继续等所有的检查结果,等安排床位。我和妻弟叫了一个盒饭。
终于进了住院部。安顿好床铺,又要抽血,又要CT……妻弟始终冲在前面。最忙的时刻过去了,妻弟说他很累了,我叫他去找个宾馆住下来。吊瓶在那里吊着,我给妻子抹身子。妻子继续迷糊中。我去洗衣服……
夜已经很深了,病房里安安静静。从昨晚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三十多个小时,我却只睡了大约三个小时。我快要垮了,腿迈不动,腰伸不直,整个人好像快要散架了,飘飘佛佛的。挣扎着,强忍着。总算忙得差不多了,昏昏沉沉洗了个澡。
床头有一个柜子,微信扫一扫,滴嘟嘟,跳出一个数,12元。把钱付了,柜门开了,里面一张可以拉伸的床,窄窄的,可容一人躺下。拖出来,我想来一个葛优躺。可是不行,这里没有沙发,只有一条狭长的硬板条。
我躺下了,忽而想,妻子59,我60。“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可是,如果哪一天,我突然也病倒了,女儿却远在天边,妻子身边没人帮助,她于我奈何?她始终那么瘦,那么弱,那么手无缚鸡之力,倘若风吹过来,她自己都站不稳,到底能奈我何!
……
2020/10/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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