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诗歌流淌的村庄
2021-12-31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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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从大山深处的小山村——上庄走出来的,那时上庄还只是上庄。它依偎在燕山的褶皱里,被一层一层的山峦包裹着,人们的生活极度窘迫。但是,每到春天,山坡上,石缝里,山崖边,就会开满山桃花, 真是“桃花依旧笑春风”。山桃花耐得住三九严寒,经得起日月风霜,就像山里的人一样,坚韧不拔地守护着大山。
上庄村1983年开始实行包产到户,日子有些好转。但那个年代,工人是工人,农民是农民,人们各司其业,守着自己的饭碗,没有出去打工的机会,温饱问题都得不到解决。
没有几个家庭愿意供孩子读书,大多数都是初中毕业。因为做什么都靠人力,只有更多的人力,才能挣更多的钱和粮食。我是诗上庄第一个女大学生,但很多人都笑话我的父亲,因为家里不仅少了劳力,还增加了很大的经济负担,最重要的是他是我的继父。的确,当在石家庄那个大城市,父亲把所有的零钱都用来给我交学习费用时;当每个月父亲总是找朋友借钱给我饭费时;当家里个把月都没有油水时,我的读书生活是多么不自豪的事啊。
九十年代,有点经济头脑的人开始做买卖,做十年,二十年,能在城里买上楼房。那个偏远落后的小山村,半壁山以外的人是都不愿意嫁进去的;不会经商的出来给别人打工,日子稍比务农好过些,楼房还是买不起;最没本事的就是靠山吃山,也就成了上庄最贫穷的人家。
花宝石村的吴学勤,干了一辈子农活,可是没攒下几个钱,儿子三十多了也没娶到媳妇,因为紧迫的生活,他得了抑郁症。后来,喝完耗子药,又上吊,活活把自己折腾死了。有的想多赚点钱,就去铁矿下井打钻,但是矿上经常出事故,这个只有536口人的小山村,从1977年至2006年,因矿难直接死亡9人,间接死亡一人,残废三人,涉及到13个家庭。那几年回老家,听到的最多的就是,谁谁在矿上出事了。
小村庄虽然贫穷,却先后走出刘章(诗人)、刘芳(散文家)、刘向东(诗人)、刘福君(诗人)4位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出版了89部诗文集,被文学界称为“上庄诗派”。于2012年9月,由三刘合著的诗集《诗上庄》出版,在上庄村举行首发式,贺敬之题名,从此,上庄村正式更名为诗上庄村。
村委会抓住这次文化机遇,从内到外大力打造诗上庄的诗歌文化。现在的诗上庄,家家有藏书、户户有家训,写诗、诵诗、打快板、唱戏曲、跳广场舞等已成为生活常态;村子有自己的村歌、村刊、村文化艺术团、村图书馆;每两年一届的“中国·兴隆刘章诗歌奖”和“诗上庄国际诗歌论坛”已成为两张文化名片;每年寒暑假两次的“诗上庄赛诗会”吸引着村里的大人小孩踊跃参与;村敬老基金会每年一次的表彰好儿媳和发放敬老金活动,引导着文明的村俗民风。而且经过八年的准备工作,于今年还被评为中国美丽乡村,不仅实现了物质脱贫,还真正实现了文化脱贫。
我是2018年开始融入诗上庄的。
那年冬季,天津市西青区宣传部的季晓涓要写报告文学《中国有个诗上庄》,我陪她进行采访。
途中,遇到一位叫吴学枝老人,他邀请我们走进一个被奇石包围的古朴院落。
71岁的吴学枝,写诗却已经有60年了。这个过去靠野菜度生活的老人,完全不像已是古稀的年纪,他内心纯净,充满活力,可能是因为常年在诗歌里浸润的缘故,他就是刘章的外甥。他说:“从9岁开始,就跟着舅舅放羊、写诗,最初仿着课本写,后来就学习刘章、刘向东的诗。 我攒下钱就买纸笔,我用完的笔管子有好几捆。”他给我们背诵了自己写的《刘章柳》:诗人门前两棵柳,柳树随着诗人走。如今人迈树已老,但愿诗情永长久。炕上有一本《唐诗宝鉴》,还有厚厚的几本手写诗歌,他说:“等条件具备了,也想出本诗集”。那天,他和五岁的小外甥,还背了好多首刘章的诗。
腊月二十六,在村文化礼堂里举办县、乡、村三级春节联欢会上,当他用生涩的普通话和笨拙的动作在舞台上表演时,个子不高的吴学枝显特别高大,像一位隐居山林的智者。
沿着宽宽地柏油路,我和晓涓信步走进了红瓦白墙的新民居小区桃源居。
小区是落实国家易地搬迁扶贫政策建的,有56家,2018年10月正式入住。取桃源居的名字,是想让村民能过上陶渊明笔下桃花源式的田园生活。
我们推开一户人家的门,只见墙上挂着一块竖匾,写着:“耕田风光好,诗书岁月长。”一个中年人坐在轮椅上,正在写什么,他说那是家训,每家都有。这就是因矿难致残的张金来。
这个与轮椅须臾不离的男人,是抱养来的。17岁初中毕业后,就去北京打工,一年后服兵役,因身体原因,仅一个月就退役了。没办法,继续去北京的一个工程建筑大队打工,由一天挣三块三涨到六块多,那是上世纪八十年代。一干就是八年,可是天有不测风云。26岁那年,他在工地上砸折了腿,最可恶的是医院把骨头给接错了位,走路一瘸一拐的。于是又找了一家私人诊所,他们用手感接骨。重新接就得把腿踹折,还不能打麻药,因为医生得找到痛点,就这样忍受着撕裂的痛,终于把腿接上。
可是祸不单行。由于经常在外打工,31岁时,妻子有了外遇,血气方刚的他忍受不了这种屈辱,最终离婚。几年后又迎来了第二次婚姻,女方带着两个女孩子,他视为己出,上户口,念书。小日子很幸福。然而好景不长,41岁时又遭横祸,在焊井架时,从三十米高的架子上掉下来。昏迷了三天,经过抢救,总算捡回了一条命,但腿、脚、四根肋骨、腰椎1/2、胸口的骨头都折了。虽然躲过死别,却没躲过生离,妻子没有念往日恩情,扔下他走了。
他很轻松地说:“都过去了,当初真的想过死。现在的我,除了享受国家贫困政策外,刘福君主席还经常给我买菜、水果、酒;去民政局帮我申请轮椅;还找赞助商给我买辆残疾人代步车;另外他还自己花钱给我出诗集《张金来诗选》;这不,准备让我开超市,让我以后的生活也有了保障。”
他说:“村里鼓励村民写诗,举办赛诗会。每次举办活动我都会上台朗诵自己写的诗,我是诗上庄诗歌群的骨干,精神充实了,也就不再胡思乱想,平时我嫂子过来给我和父亲做饭,日子很舒心了。”那自豪的样子,我们由衷的笑了。
看着与轮椅为伴的他;看着被誉为“下一代诗上庄诗人扛把子”的他;看着这个因诗歌而精神上得到涅槃的他。虽然失去了脚下的路,但得到的是整个天空,桃园居那99个“福”字真是意义深远啊。
“百事孝为先”这是诗上庄人一直传承的精神。自从村委会开始评选最孝顺儿媳妇的活动后,诗上庄的婆媳关系就得到了明显的改善,再没有因关系不和吵架的事情发生。
花宝石村的六十多岁的吴翠平,从结婚后,就一直给公婆,奶婆倒尿盆,与公婆住对门,从不顶嘴、反驳。里里外外都是一把手。家里亲戚多,客人也就多,基本都是她一人下厨,从来不嫌累、不嫌烦,任劳任怨,四十年如一日。赢得了一大家子的尊重和赞誉。诗上庄象她这样的儿媳也在逐年增多,看着照片上市级领导正在颁奖的儿媳们,灿烂的笑容留在笑脸墙上,成了榜样。
诗上庄的建设中,驻村第一书记杨文利可是功臣。修桥,修路,基础设施等引资几百万,他仅用一年时间,就让诗上庄大变样。建农家院时,他走家串户,不知费多少口舌,讲国家政策,乡村旅游的优势,以及诗上庄以诗歌文化等,才让老百姓们心服口服的建起了农家院。尤其是村头赵大地,整个村以《诗经》为主题,每户农家院的名字来自于《诗经》中诗歌,非常有创意。现在诗上庄共有27户农家院,真正走上了文化引路,旅游致富的发展道路。
《关雎》农家院在村尾,主人是赵庆录,规模虽然小,却有两种预定方式,电话预定和网络预定,紧跟潮流。每到夏天都是爆满,来自北京,天津的客人,住个两三宿,吃着农家菜,早晚漫步在红花绿叶映衬的诗径中,在浓浓的诗歌氛围中,十分惬意。
赵庆录说:“我和媳妇都会写诗,媳妇还出了诗集。”她的妻子李秀芝是村里第一位写诗的妇女。上庄村两届赛诗会他们夫妻俩都上台表演。到2016年李秀枝写诗300余首,中央视电视台乡土栏目播出诗上庄写诗、背诗的民风节目中,李秀芝是主角,还得到副县长发的奖金5000元。
2018年,有一次他家接待了8位天津客人。其中有一位是“天津诗社”的成员,当场就给他媳妇做了一首诗。
赞赵大嫂
天津诗社
上庄偶遇赵大嫂,坐下细聊不得了。
三本诗集已成册,更多素材打腹稿。
自编自演才艺精,赢得房客直叫好。
谈笑之间饭菜上,不光动嘴手也巧。
如今农村有巨变,业余生活不可少。
写诗编舞觅快乐,农民诗人成才宝。
他媳妇也是毫不含糊,专门为天津朋友写了一首藏头诗:
欢迎天津游客,我家来
李秀芝
欢天喜地建新宅,迎接八方客人来。
天赐福地诗上庄,津津有味品农香。
游客为咱创效益,客来主欢皆美丽。
到我关雎农家宿,我为游客做服务。
家院前庭笑语声,来去朋友都说中。”
看着赵庆录夫妇那么开心幸福,我由衷地为他们祝福,为诗上庄祝福。
一个人写诗容易,整个村庄的人都写诗不容易;一个人富容易,引领全村的人都富起来不容易;一个人的精神改变容易,一个村庄的精神都得到改变不容易,但诗上庄做到了。
我期待山桃花盛开的季节,我的家乡和亲人都在桃花深处,我把那里的每片花瓣都当成信仰,因为它又有了一个新的名字――诗上庄。
这是个诗歌流淌的村庄,流淌在诗上庄人的灵魂里,流淌在诗上庄人的血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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