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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徐忠

2021-12-31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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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左手持扇
      
       老家的祖坟在沙河沿北山洼里的一处向阳坡,那里种满了黑松和落叶松。四十年前我奶奶领我去过,我那时五六岁的样子。她事前联系了一辆马车,我们乘车走了两个多小时才到一个叫下石庄的村落。奶奶领我去了一户人家,接待我们的是一位五十多岁的粗壮汉子,声音洪亮,右腿有点瘸。管我奶奶叫老姐,他就是徐忠。

      据我奶奶说,徐忠是我太姥爷下乡收山货时捡的孩子。当时他只有六七岁,蜷缩在山货莊的门洞里,冻得瑟瑟发抖。我太姥爷看着可怜,给了他两个菜团子,他就悄悄跟在我太姥爷的大车后面回了城里。第二天,在牲口棚的草堆里发现了他,我太姥爷就收留他做了小伙计。我奶奶娘家是开大车店的,有十几辆大车,徐忠先是喂马,年长几岁就跟着东家下乡收山货。一晃十几年,后来我太姥爷看他精明勤快,就让他做了沙河沿山货莊的掌包(管事)。徐忠不知道自己的生辰,大字也不识几个,可往来钱账从来不差。再后来,他看上了下石庄一个佃户的姑娘,就在当地落了户。

      徐忠能被我太姥爷收留多亏了我奶奶。我太姥爷有了我奶奶以后,有一次出去收账,遇到了暴风雪,差点丢了性命,冻坏了身子,以后再无生育。徐忠来到他们家时,我奶奶已经十五六岁了,身边也没个玩伴,就央求她爹留下徐忠,徐忠就是这样被留了下来。后来,我奶奶嫁到我家,我太姥爷有什么事想知会一下我奶奶,都是徐忠这个半大孩子来回走动。等到徐忠娶媳妇时,我奶奶当场摘下自己的一对金耳环送给了新媳妇。

      等到老家通火车后,大车店的生意就做不下去了,我太姥爷就守着城里的山货莊生活,徐忠也就彻底做了农民,他的那条腿也是在开山采石时砸瘸的。土改时,我家因为我奶奶娘家陪嫁的二十垧地倒了霉,这些地就在沙河沿。当时,我太姥爷已经去世,能说清楚这件事的只有我奶奶,她被当地工作队找去乡下,两天未回,我爷爷躲出去了(这是我爷爷在我奶奶面前唯一抬不起头的事情)。等到第四天,徐忠把我奶奶送回来的时候,她已经被打得遍体鳞伤。

      原来,土改工作队不仅要收缴土地,还逼着我奶奶交出其他浮财,可我家那时已经没有什么财产了。交不出钱财,工作队就对我奶奶动了刑,拿柳条子抽打。有认识我奶奶的人赶去下石庄找徐忠,徐忠那时是民兵,他骑马连夜赶去跟工作队作证,才把我奶奶给救下来。这件事被我奶奶讲了一辈子,说是徐忠救了她一条命。徐忠却说,当年要不是老姐收留了他,早不知死哪儿了。

      我奶奶去世时,我们全家回老家奔丧。在商量请什么人时,我小姑说,徐忠不能不告诉。打了电话,第二天一大早,徐忠跟大孙子来了。他已经须发皆白,但精神矍铄。他一个人走进灵棚呆了十几分钟,出来时对我们说,老姐走得体面安稳,喜丧,喜丧。

      出殡时,他坚持在腰间系上一条白带,指挥我爸摔了丧盆,高声喊道:老姐!西方的大道光着哩,你要一步一步地走好哇……

      临了,我爸拿出五百块钱给他,他怔怔地看了一会儿,轻声道:“大侄子给的钱,我收。”然后,蹲在地上哭了。

      其实,徐忠跟我奶奶一直有来往的,平时总是自个或打发儿子给我奶奶送些青菜、苞米什么的,一直坚持了几十年。我小姑有些不待见他,说他来家时也不坐坐,就往地下那么一蹲,还随地吐痰。我奶奶为此没少埋怨她。徐忠也不恼,总是笑嘻嘻地说:就是小六子(我小姑)看不上我。

      现在,我家的祖坟可能早就被平了,老家儿也没人了。徐忠若是还活着应该年逾九十,但这几乎是不可能的。我有时常常想,这些老辈人一生坚守的信义、本分和情感,会不会随着他们的逐渐离去而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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