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镰(已发洛阳晚报)
2021-12-31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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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张镰
石广田
石广田
在乡村,镰的量词用“张”,不用“把”,一把镰不叫一把镰,叫“一张镰”。将镰头铆到镰把上,也叫“张镰”,不叫“铆镰”。人们为什么喜欢用“张”这个词,还真不好说。
镰的形状像阿拉伯数字7,或者大写的英文字母L,有点儿历史知识的话,一定会觉得它更像是一把短戈。戈是古代战士作战的武器,镰是农民劳作的工具,舞戈需要武功,用镰也需要技艺。比如割麦子,左手抓麦秆,右手挥镰,麦秆不多不少才能割得快——抓少了,一镰下去能轻松地割下来,但一亩地需要多挥好多次右手;抓多了,得用大力气,来来回回割好几下才能全部割倒,抓多抓少都耽误时间。行家割麦子,用中等力气,一镰割一把刚刚好,又快又稳,留的麦茬又低又齐。外行割麦子,磕磕绊绊,麦茬高低不一,漏割的麦子也不少,弄不好还会割伤左手,割伤双腿。
一张镰收割庄稼,也收割野草。用镰割草,拦腿、拦腰、拦脖子都可以,割下来的草干净、鲜嫩,鸡鸭牛羊都爱吃。草根留在土里,还会再长出枝叶,一茬一茬总有得割。鸡鸭牛羊不吃草根,拦根割草还会带土,用篮子挎到家里也很沉,不划算。镰刀在土里磨来磨去,很快就钝了,要是碰到瓦片或铁器,刀刃会打豁口,再割庄稼就不顺手。草要除根,那得用锄头或铲子,它们没有镰刀锋利,不怕碰硬,再钝也钝不到哪里去。
一张镰的锋利,来自不停地打磨。庄稼开镰前,镰刀早早就得磨好。记得父亲磨镰,先在刀石上洒水,再慢悠悠开磨。他左手摁住镰头,右手握紧镰把,来来回回地打磨——刺啦,刺啦,刺啦……铁与石头争争吵吵,声音高了就得赶紧洒水。慢工出细活,刀刃从生锈的镰头上渐渐露出来,宽起来,终于像一弯白白的月牙。“磨刀不误砍柴工”,正割麦子的镰刀要是钝了再跑回家去打磨,得耽误不少时间。父亲就把刀石带到麦地里,镰刀钝了随时打磨,镰歇人不歇。
打磨久了,镰刀就变得越来越窄,越来越弯。一张老镰,就像一位身强体壮的男人变成的干瘦弯腰的老人,只剩下坚硬的骨头,述说着劳作的艰辛。“可怜九月初三夜,露似真珠月似弓。”每读这句诗,我的眼前就会浮现出一张张老镰、一位位老人——丰盈的人和镰刀,终究敌不过时间的磨砺。月缺了似弓,人老了似弓,镰窄了也似弓,那个“张”字,不管量词还是动词,都叫人心生怜惜。
离开乡村,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镰刀了。其实,即使仍旧生活在乡村,也很难见到镰刀。功能强大的联合收割机不仅取代了镰刀,也取代了木杈、木锨、竹耙、石磙。“大二小三儿,月出一格儿”,活在农历里的母亲说,一个月三十天叫“大进”,初二见到月亮;二十九天叫“小进”,初三见到月亮。在新月初生的傍晚时分,我总是恍惚:遥远的天际,一只看不见的手正挥动弯弯的月牙,收割着漫天星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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