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游园
2021-12-31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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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河公园是以人为的景观,手植的梧桐、香樟、桃、李、梅、柳等树,与歌吹舞玩之类悠久的习尚,成了一个令人留恋的所在。在这座小城居住越久的人,越不忍离开;初来此的人,也定会发现公园里一草一木,一座廊淮河公园是以人为的景观,手植的梧桐、香樟、桃、李、梅、柳等树,与歌吹舞玩之类悠久的习尚,成了一个令人留恋的所在。在这座小城居住越久的人,越不忍离开;初来此的人,也定会发现公园里一草一木,一座廊桥的好。很快,你和你的生活便会与公园里的四季打成一片。
如果认为公园只是小说中必需的道具,我是不敢苟同的。山水以天然雄奇胜;建筑或以壮美或以精巧胜;名人故居以名人胜,淮河公园以倩影姗姗而胜。在近旁楼居,打开窗子来。一带碧水,几行疏柳。这种景象,在繁华城区,没被高楼阔门所阻碍,能算作特例了。
我住城北,城北被戏称“滨城后花园”,也是菜市场与各类摊贩的所在。虽然居三楼,却喜楼后一排杨树。春夏丰茂,秋冬萧疏,把我所讨厌看到的天空逼仄低垂的模样,修饰得生动起来。杨树头上滤下天光,散漫的白云在树下横拖了道道青影。有调皮的青影,正伸了头,踮起脚尖,束着腰肢,向我窗子里窥探。每当家务收拾停当,立在窗口,和窗外的白杨闲闲对视,我便思忖着公园里的轻松、惬意了。在那儿,很容易恢复精力的饱满、神思的清健。
我喜欢一个人带一本书,跑到公园的梧桐小径。此路最让人不胜徘徊。它静悄悄地躺在人迹稀疏、市尘不到的地方。路两旁的梧桐树,挺拔峻秀、疏密有间,充分表现了一种华贵的样子。圆圆的鹅卵石铺满小径,踏上去,脚底生凉意。小径末端,是人工开凿的渠道。春夏间,水色青绿。藻荇横斜,时见各色鱼儿自由穿梭其中。水底树影竟成鱼儿游乐之所。
与渠道相偎的是一条曲折的回廊;时而东折,时而南拐。扶手漆成赭色,廊外护以垂柳,杂以冬青、矮松等灌木。花晨月夕,漫步闲吟,颇感清趣,连自己的足音也都轻柔起来。原来脚下镶着一块块棕色木板,日久,颜色已经发白。
居淮十年,豪气已消。姜君的身影,犹然在侧。夜晚,绕廊而游,浅苔瘦蔓昏然入睡。姜君迈步甚缓,步子终究是大的。我穿着高跟鞋,想和他保持步调一致,确实困难。更何况,有两次鞋跟都准确无误地楔进木板缝里。
在同一个地方,我的鞋跟又一次楔进缝里。姜君停下脚步,侧转身子,恨声道:“你瞧你,走路都这么不小心!”在同一个地方崴到三次脚,我很不好意思,低垂着头,使劲拔出那只肇事的鞋跟。姜君看着我两次楔进缝里,更不好意思,目光在墨色的前方游移。
池馆依花多人迹,轻扣玉阑爱此间。旧日朋友多冠盖他处,独我往来树下,流连园内。筤篁露、芭蕉雨、菡萏风、梧桐叶,四季风清,兀自飞。游廊尽头,一座石拱桥横卧渠道之上,端然妩媚,月白之夜,可望玉人吹箫。
过拱桥南行数步,得一石砌圆形高台,拾级而上,仰面可见一座浮雕,乃是一位侧身跌坐的女子,手抚垂肩秀发,想是正对镜梳妆,抑或临水自照。此女身旁书有“在水一方”四字,篆文,令人起蒹葭之思。
孩子问我:“妈妈,她是谁呀?”“哦,是淮河母亲!”我以一位土著朋友的答语作答。孩子手脚并用,三、两下便爬到了“母亲”的怀里,开始摆拍,我也迅速按下快门。
细观,便可觉察“母亲”的双乳黑影团团,大腿处光润锃亮。我的孩子还不到“母亲”双乳的高度。她刚刚能够从“母亲”的怀里蹦下来。两岁到五岁,三年间,孩子与这位“母亲”的合影多至百余张,远远超过与我合照的次数。
孩子蹦跳着在前引路,随她转至浮雕身后,她又惊呼:“妈妈,他是谁?”我讶异地看着小手所指的这位石雕男子,目光坚毅,赤裸身子,右手执一柄叉形兵器。我犹疑道:“淮河父亲。”“不,他不是!”孩子果断地否定了我的答案。“那么,他是淮河英雄!”这次,孩子没做声,算是默许。
袁枚的随园据说为曹雪芹家故物,睹焉则觉如入大观园。园中有小仓山,旁有乱砖砌成的小屋,状似土地祠。门以石瓦封之,上半空如破洞,游人若探头内视,洞里如漆,阴霉之气,欲呕之而快。门上横额,大书袁子才先生祠!袁枚一生,风流放诞,清福尽享。岂知其专祠溃败,所谓身后萧条罢!又可曰:”卞侯墓下迷芳草,卢女门前映落花。”
这两座石雕男女,相辅相依,刚柔并济。不建庙宇,不设专祠。不蔽衣物,落落大方。天然拙朴,不着痕迹,然而颇得古旷之致。三月莺花,六月清风,秋日樟树初黄,夕阳淡抹。冬岁凭栏听雪落。两人的境界实在别有洞天。我尝口占一绝:古梅老鹊岂堪愁,郁郁佳城枕淮流。借得桐柏三尺土,英雄美人各千秋。以诵之。
藉他园里殊景,常为自家清供。过了浮雕,小岫平铺。茂林丛聚。春夏缤纷翁郁,秋冬萧清疏冷。有意翠情三分度,无边风月四时开。香风鬓影,来去如潮。游园之人,日蒸而散,雨至而散,暮合而聚。皓月临空之时,光影交错,衣袂飘拂,裙裾翻飞,穿花度树,似云移雾荡。有挽恋人的,有携稚儿的,有与同伴共游的,也有只影顾盼的。园中环形舞池,尽为好舞善舞、活泼乐动者所占有。观舞可忘忧,不必舞其曲。观此各色,亦恋恋忘却过客之身。
十八岁始漂泊北国,虽至淮水,而不忌大理歌舞之好。
这里游人很多,舞池是天然的。碰巧就有几株梅花,开得甚好。最妙的还是白梅尚浓,粉桃初绽。晚霞褪去,月落树梢,月光照着花的世界。游人在宁静幽远的夜色里,飘飘然,翩翩然。满园都能听到青春的脚跟碰着音乐声的脆响。
带孩子逛此园的兴趣,第一就是乐游园里春衫薄。第二是寻热闹。第三是觅风雅。第四是带孩子。最后是跳舞。满园深染月光,灯影幢幢。不大的风,吹动女人的鬓发,随之带走她们身上的香水味。这根本就是广场舞的盛会。缓慢简单的鼓点,老牛拉破车似的,是老年健身操,在舞池东边,占有半个圆。另外一半园盛的是街巷间流唱的时兴曲子,“老婆不败家,挣钱给谁花.......”,“你牛什么牛?牛什么牛?......”骄傲地循环着,果然,十分牛!
星鬟蝉鬓,衣袂飘举。高亢舒缓的民族舞,孔雀似的,骄傲地开屏。热辣辣的拉丁,如站立的蛇,诱惑着腼腆的目光。红的凤凰传奇,淡蓝的费玉清,粉的周旋,用花树灌满了,沿风散荡着。双人舞是比较珍贵的形容,仿佛戏水鸳鸯,更像缣花蝴蝶。花阴树影横斜,影绰成双,忘情地舞在金色里。
广场正中,石砌的一座露天舞台,长约七、八余丈,宽约三、四丈,高约三尺。露天,能接地气。舞台,则显庄严。舞台影壁是一座浮雕,迤逦着淮河先民的生活画卷。舞台很大,但不冷清,时序分明。你方唱罢,我方登场。青歌赛,滨城好声音,甚至各艺术培训学校的汇演。春节期间,还有花篮戏的表演,穿红着绿搽粉,锣、钹、笙相伴,挑着花篮,骑着矮驴,或笑、或唱、无一不扭着、跳着、乐呵着!大家在台下斯斯文文地观看。表演完毕,演员们下得台来,依然哼着,扭着。孩子意犹未尽,尾随一位穿粉戴红的女子。那女子觉察到了,回头,弯腰,笑盈盈地问道:“我漂亮不?”同时,眨了眨双眼。孩子愉快地笑了。“漂亮!好像仙女,又好像妖精!”我疑心我带着红孩儿在高昌国。
我须交代,这游赏之乐不是因为豪华遗迹,也不是为了六朝烟水。它充盈着繁闹、古老,也是冷静与疏离的化身,漫不经心地透出冲淡与悠闲的意味。款款碧影,与身旁林立的高楼,处处对照,对照得让人十分着迷。越过舞台,把那些水蛇腰、慢弹唱,归置脑后。即使阳光如织,花树间的甬道,也难看到两个以上的行人-----这是绝对的。花是梅花,衬以少许夹竹桃,有个几字形的绿嶂,全是稠密、纤细的竹。大学室友郭玲说过竹子最北的踪迹出现在焦作,因为那是竹林七贤的故地。此说,我未曾考证,但我愿意相信!此地,南北合一,见此竹丛,我心生亲切,也陡生悲意!这竹丛,与我儿时驰骋的竹林,相去甚远。可我还是无数次畅想,每个午后,读完书,在此间凉亭小坐,细品一盏茶。
凉亭对面便是文化馆与阅览室。藏书可观,定时开放。专门辟有儿童阅读区。侄女、女儿和我一样,捧着一本书可以坐很久。等我们从阅览室出来的时候,坐在花台边的母亲不见了。花台里除了花,乱长着一片青草。草的上方,各类灌木,一字排立。半掩半开,露出一条小径。
我想母亲一定会选择这条小径。深褐色的泥土,覆盖着稍有厚度的落叶,冲淡了书里的墨香。母亲悄无声息地在前面走着,附近没有人,没有难以辨识的北方口音。我和母亲的背影对峙,中间隔了几颗小树,像刘姥姥戴着鲜花,蓬乱不成章法。然而,此时好看起来,在黄昏里有点温情,衬着我与母亲并不陌生,但是,也不那么熟悉。丁玲在曼哈顿接头,透过一扇玻璃窗,抚触那位静坐着的老人,他的心情、境遇。凝视母亲背影的时间长了,我竟有种荆棘铜驼的感慨。
瞬间的空阔、孤独,挂在随风摇曳的枝头上。花斑树影正在喃喃低语,讲述我积存已久的愿望和悲喜往事。在僻静的甬道漫游时,我可以忘记自己,像平时那样沉缅内心,与世隔绝。沙沙作响的树枝能够给园子带来大风,我也能用不同年代的想法俯视这幅嵌入小城的巨大壁画。便是一个不懂画的人,对着这景象,也会觉得是踏实的象征。
这里没有地铁、机场及任何繁华的陪衬,但我在这里徘徊了近十年的光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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