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倚天屠龙记
2021-12-31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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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从金庸小说中选“四大名著”,我认为是《鹿鼎记》、《天龙八部》、《笑傲江湖》、《倚天屠龙记》。《倚天》之前的作品多为传奇,之后的则带有寓言性质;之前打造浪漫江湖,之后折射现实人生;之前处于探索阶段,之后进入纵横挥洒、无不如意的新境界。
一个简单的感受是《倚天》的江湖远比“双雕”时期多彩。其中提到的大大小小的门派帮会不下二十个,高手之众、缠斗之烈、形势之盘根错节,都大大超过此前所有作品。恩怨情仇的一言难尽也让人感慨不已。
小说开始不久就见沉寂已久的少林寺高调登场,复兴在望;随后武当、峨嵋开宗立派,何足道“放弃中原,径取西域”,实现昆仑派的战略大转移。极少有武侠小说一开篇就密集出现了这么多震惊武林的大事。《倚天》长卷刚刚翻开,已是一副开天辟地的架式。
男主角的形象是武侠史上前所未有的。论功业,张无忌差一点儿当了皇帝,如果他愿意的话;论性格他宽和、随和、温和,梦寐以求的是和平、和睦、和谐;论武功在所有男主角中他最全面,内功是九阳神功,武技是乾坤挪移,精通太极拳剑,又学会了圣火令上的古怪法门,轻功几不下于青翼蝠王韦一笑。他使出“梯云纵”时,韦一笑的反应是“骇然叹服”。论“业余爱好”,他还是胡青牛死后排名第一的神医。有读者提到他就皱眉头,觉得他优柔寡断,婆婆妈妈。其实在大是大非面前他从不犹豫,武功未大成时就冒着生命危险接了灭绝师太三掌,换取五行旗的平安。在千钧一发之际他也能当机立断,万安寺中兵行险着,叫被俘群雄一一跳塔,他以神功接住,改变力道的去势,营救众人。在有需要时他也能当仁不让,武当山上发号施令,安排明教群豪各行其事,群豪一一凛遵,以至张三丰在旁老怀弥慰,暗赞“翠山有后”。他的所谓优柔寡断植根于内心的善良,所谓的婆婆妈妈是怕别人受到伤害。如把张无忌换成杨过,明教不可能拧成一股绳,也不可能与正教化解百年深恨,携手抗元。张无忌的亲和力和凝聚力居功至伟。
为了写好张无忌,金庸可谓苦心孤诣。首先,张无忌出生于孤悬海外的冰火岛,使他打下了仁厚正直又易轻信上当的根基。其次他目睹了父母双双自尽的惨剧,但五大派并未直接动手,殷素素自杀是因为张翠山,张翠山自杀是愧对俞岱岩,俞岱岩拆穿殷素素是因为他已残废了二十年。换言之,张无忌是找不到“具体责任人”的。不报杀母弑父之仇,有违武侠伦理,有违读者期待;报仇血恨呢?又有违作者初衷。于是干脆让事情复杂得找不到凶手,使张无忌既经受了残酷的历练,又无需上演粗陋的复仇戏码。再次,他的“女朋友”多达四位,在五人的情感互动中展示了张无忌许多细微却生动的侧面,比如在梦中,他曾同娶四美,而醒来立即自责;攻打“金刚伏魔圈”时用了波斯旁门武功,“心灵渐受感应,突然间哈哈哈仰天三笑,声音中充满了邪恶奸诈之意”,听到谢逊诵念《金刚经》才摆脱魔性的牵绊。这一类的细节不会有损张无忌的形象,反而会让他更真实可信。此外,金庸大概预料到张无忌的个性不像郭靖、杨过那么强烈,也就没有那么受欢迎,为了增加张无忌的魅力指数,将他写得十分帅气。殷离感叹:“原来你生得这么好看!”赵敏和他并骑出游,引来百姓们“一对璧人”的称誉——能和赵敏在相貌气质上般配,其帅可知。这还不止,金庸还把他写成所有男主角中最年青的绝顶高手。郭靖是三十大几的时候与五绝平手或稍胜一筹,杨过总也在四十岁了,萧峰在而立之后,虚竹二十好几,段誉和令狐冲武功各有重大缺陷。张无忌是唯一一个二十岁刚过就圆满练成顶级武功的。《倚天》收卷,张无忌隐退江湖时不会大过二十四岁,是现在大学毕业生的年纪。这份“待遇”,堪称独一无二。
张无忌身上的道家色彩比杨过更明显些。杨过与道家沾边主要体现在追求个性自由,蔑视礼法教条,但他那刚猛激烈的性子和好走极端的脾气,与圆融自如、宁静自在的道家相去甚远。相反张无忌就很随性,凡事不强求,练乾坤大挪移第七层有些句子不懂也就算了。金庸特意强调练了那几句会走火入魔。这句提示是金庸对张无忌的爱护,也是对道家人生态度的肯定。要是换了郭靖,拿出当年死背《九阴真经》的毅力来,练来练去,一代大侠,怕要在地道中呜呼哀哉。有趣的是,郭靖的毅力在《射雕》里也是被肯定的,可见金庸的思想轨迹不是一条直线。从郭靖的儒之侠,到杨过的儒道参半,再到张无忌的佛道参半,是耐人寻味的。
从文学形象上分析,张无忌写得比郭靖和杨过成功。郭、杨让人崇拜,张无忌使人感到亲切,仿佛是我们身边某个和和气气的好朋友。在武侠世界里,让人崇拜易,让人亲切难;让人仰视易,让人觉得触手可及就难;写出鲜明的主色调显著的大侠较易,写出鲜活的色彩斑斓的生活型侠客很难。郭靖像南京雨花台的烈士雕像,让人崇仰又稍嫌僵硬;杨过像电影里的超级英雄,让人痛快又有点不好接近。张无忌却像家乡的小伙伴,优点不少,缺点也有,说的话做的事有时候让人鼓掌叫好,有时候叫人摇头微笑。这个人物有弹性有质感,有足够的维度、向度和深度。
与张无忌结下情缘的四个女子有三个工于心计,比起郭、黄的浪漫明爽和杨、龙的生死不渝,要现实得多也微妙得多。金庸小说对世道险恶的揭露自此越来越不留情面,越来越触目惊心。《倚天》基调还算昂扬,但已是回光返照了,从此以后金庸的代表作日趋严冷。
金庸擅长写情,以至有人把《神雕》叫“情书”。在《倚天》里,情却不是本体,而是载体,通过它传达出作者的许多感想和观察,其中相当一部分关乎政治。四女中殷离是个相对简单的女孩子,心理有些失常,但为人最直率。她的重要性远不及其余三女,但全书最后一回,“不识张郎是张郎”,她对成年的张无忌的疏离,对记忆中小张无忌的追逐,凄迷万状又感人肺腑,陡然让她有了分量,成为独特的“这一个”。她爱的人可以说不存在,也可以说永在心间,这种奇特的爱情甚为少见。她的精神状态仿如一层迷离轻纱,朦胧而诡奇。
小昭是个混血儿,兼有中原的世故精明和异域的单纯真挚。读者、论者喜欢强调她温柔纯真的一面,有意无意地忽视了她的心机和手腕。挤眉歪嘴常年扮丑,有几人能如此坚忍?在周芷若本性未显时就含蓄地点醒张无忌:“殷姑娘是你良配”,有几人能有这份洞察力?难怪同样厉害的周芷若会对张无忌感叹:“便是小昭,她这等深刻的心机,我又怎及得上万一?”话当然是太“谦虚”了,不过她和小昭倒的确是彼此看得两清。综合而言,小昭仍然是个讨喜的人物,虽然精明,但不诡诈,本质良善,平时的柔顺不是装出来的,对张无忌的刻骨深情——为救他宁可远赴万里之外——亦是十分动人。金庸自己在“后记”里说在他心中最爱小昭。至于有人把小昭归于双儿一类,我以为是小看了这位混血姑娘。
终于要说到赵敏和周芷若了。这两人就像黛玉宝钗,特别适合放在一起来谈。金庸有意让她们形成对比,外貌和内在都是。于是我们看到赵敏艳丽英爽,周芷若清丽温婉;赵敏雍容华贵,周芷若素净淡雅;赵敏张扬外向,周芷若稳重内敛;赵敏为爱舍弃“事业”,周芷若为“事业”损伤了爱。就算不是处于不同阵营,就算不是争夺同一个男子,她们也是无法互相认同的。赵敏成长环境优越,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又加上蒙古的豪迈爽利,对自身条件的超级自信,她的气场甚至强过黄蓉。周芷若贫家出身,不甘认命,自然要力争上游,争强好胜,只不过很聪明地披上了一层谦退文秀的外衣。《倚天》像《红楼》一样设计出一对分庭抗礼的女主角,双峰并峙,二水分流,春兰秋菊,各擅胜场。在金庸作品中,这是仅有的一次。
光是感情的拉锯还不够精彩。周、赵二女还有杰出的政治才干,张无忌又是当时最大的“反政府势力”的首领。赵敏从元政府的立场出发,欲歼灭之,后又改弦易辙,拼力维护之;周芷若从自己的现实需要出发,欲利用之,后又一度想毁灭之。三角恋爱变成了三方演义,风花雪月中不时渗出功利的杂音,时而绮丽,时而森然。张、赵、周的感情戏与众不同,秘密正在于此。
赵敏对张无忌态度的转折点是地牢中张无忌给她“足疗”。女子的脚在古代轻易不可示人,张无忌因要逼她拿解药救人,以气功摩挲她脚底穴道,其严重几乎相当于今日的性骚扰。何况他还用沾了唾液的衣服一角封住赵敏的口鼻。金庸写赵敏事后的心理:“心中起了异样的感觉,似乎只想他再来摸一摸自己的脚。”准确细微。张无忌当时不含任何歪心思,但赵敏既和他有了这一段时光,就像《天龙八部》里木婉清说段誉的:不能杀他,只得嫁他了。心境一变,行为也跟着变,看到送张无忌的珠花插在小昭头上,赵敏的脸色当场就不好看。过后要张无忌答应做三件事,很难说不是潜意识里想牢牢把心上人套住。在张无忌臂上咬牙印更等于直接告白。肉体上的痛觉可能反带来了心理上的满足。(前提是男一号是张无忌才行。你在郭靖、杨过臂上咬一口瞧瞧?)二人假扮年轻情侣,晚间歇宿一房,不免动情,直白地说就是产生欲望。张无忌睡到板凳上,默运玄功才平息了绮念。梳理一下张、赵相恋的过程,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是他们之间有爱的成分,有性的吸引,是一种热烈、健康的关系。张无忌吻周芷若就有点安抚的意思,波澜不惊。怎及得上小酒店中,赵敏在张无忌唇上重重一咬,爱恨交迸,张无忌“意乱情迷”的旖旎风光,百转柔肠?
周芷若之所以不能让张无忌动心,跟她自身的清冷有关。而这股清冷,正是日趋膨胀的野心和日益扩张的权力欲带来的。书中把赵敏比作玫瑰,艳而带刺,浓香袭人,摘之可能刺伤,弃之却又不舍;对周芷若的比喻是芝兰和水仙。芝兰端雅,是一种有距离的美;水仙的根茎则有毒。这两个比喻大有深意。在梁羽生笔下,女人常常同时拥有事业和爱情。金庸则不然。林朝英一代宗师,与王重阳擦肩而过,郁郁而终;童姥、李秋水一方霸主,却得不到无崖子的真心;黄蓉的后半生为郭靖而活,赵敏为张无忌放弃了政治地位和毕生抱负,才享受到室家之乐。周芷若不仅要峨嵋压过少林、武当,还想借张无忌当皇后,操控宇内,权倾神州,金庸无论如何不会让她如愿以偿的。《倚天》中有这方面的暗示,只是处理得比较隐晦:彭莹玉说张无忌身肩大任,不可轻身犯险。周芷若随即就引申发挥:“彭大师这话当真半点不错……要知待得咱们大事一成,坐在这彩楼龙椅之中的,便是你张教主了。”韩林儿说将来教主做了皇帝,周姑娘便是皇后娘娘。周芷若“双颊晕红,含羞低头,但眉梢眼角间显得不胜之喜”。张无忌随后发毒誓绝无称帝的念头,周芷若“脸色微变”。她心里在筹谋些什么,不言而喻。金庸一再宣扬“能干的女人不可爱”,未免有大男子主义之嫌。不过如周芷若这般把感情当阶梯,乃至滥杀无辜,确实也不可取。
周芷若走入歧途,灭绝师太有无可推卸的责任。网上把灭绝师太和嫁不出去联系起来,灭绝泉下有知,估计又要亮出倚天剑大开杀戒了。不少人猜测,灭绝对明教那么痛恨是有前史的,进而猜测她和师兄孤鸿子是不是有什么往事。我个人觉得,没有更好。为情所伤,人格扭曲,金庸写了很多,而像灭绝这样为了“正邪不两立”的抽象观念,沾着“魔”字就要赶尽杀绝,为理念而疯狂,却是崭新的创造。她是个信念坚定、心狠手辣、不择手段、被意识形态毒化还自以为永远正确的典型。掌毙纪晓芙,手刃五行旗,逼周芷若立誓色诱张无忌以骗一刀一剑,她全都理直气壮。金庸也提到她对张无忌有一闪而过的爱才之心,行事光明磊落等,但零零星星的暖色已无法挽回读者对她的恶劣观感了。
《倚天》门派繁盛,人物的众多以及个性化远迈“双雕”。以上所说不过冰山一角,限于篇幅,像张三丰、俞莲舟、宋青书、谢逊、杨逍、何足道等人都不能一一展开。值得一提的是,武当七侠作为一个整体,刻划生动,胜过了全真七子。七子中丘处机着墨最多,马钰、王处一也较鲜明,孙不二、郝大通已够勉强,刘处玄、谭处端干脆就面目模糊。刘处玄在《射雕》里只说过两三句话。《神雕》里说他“城府甚深”,果然甚深,一句台词也没有。武当七侠却个个出彩。张翠山在小说前四分之一中是男主角,不必说了。俞莲舟外冷内热,沉稳重义;宋远桥谦谦君子,冲淡平和;俞岱岩的硬朗,张松溪的精细,殷梨亭的脆弱,莫声谷的粗豪,无不栩栩如生。明教同样如此,光明二使、四大法王、五散人、未出场的阳顶天,写一个活一个。此外如成昆、三渡、四空及其他名门正派的高手,莫不形神毕现。
把这一批批人物嵌入浩荡如江河的长卷中,不粘滞,不轻飘,不浮露,轻重有致,浓淡相宜,舒卷自如,金庸的功力俨然又上一层。书中大场面之多,转折之精,细节之巧亦足叫人叹为观止。
王盘山聚会、百岁寿宴上武当与五派的对峙、六大派围攻光明顶、万安寺高塔救人、屠狮英雄会,一个浪头接着一个浪头,高潮过后还有新的高潮,其浩瀚只比《天龙》稍逊。
说到转折之精,紫衫龙王和光明右使的真相绝对出人意表,成昆未死又再兴风作浪也意想不到,周芷若深远缜密的布局更令读者大吃一惊。故事的波谲云诡仅次于《笑傲》。
细节之巧,我试举两例。
其一,宋青书在远征明教的途中讨好灭绝师太,向她请教武功。灭绝使出的第五招叫“黑沼灵狐”,“这一招是峨嵋派祖师郭襄为纪念当年她和杨过同到黑沼捕捉灵狐而创”。联系到前面灭绝说她的师父、郭襄的徒弟名为“风陵师太”——郭襄正是在风陵渡初见杨过——我们蓦然发现,郭襄一生未能忘情于杨过,在徒弟的命名上,在自创的剑法里都有丝丝缕缕的流露。这个《倚天》开篇芳踪一现的少女,开创峨嵋的大宗师,数十年间,日日夜夜,眼前心上,仍是她“大哥哥”的影子。
其二,张无忌要潜入少林,打听义父谢逊被关在何处。不知他底细的易三娘却因痛失爱子,一心要去少林寺杀谢逊报仇。二人乔装成母子以瞒过和尚们的耳目。易三娘送张无忌到少室山脚下,下面这段文字难以割裂,我整段抄录:
易三娘除下包头的粗布,抹了抹汗,又伸手过去替张无忌抹汗,说道:“乖孩子,累了么?”张无忌初时有些不好意思,但听她言语之中颇蓄深情,不像是故意做作,不禁望了她一眼。只见她泪水在眼眶里转来转去,知她是念及自己给谢逊所杀的那个孩子,但见她情致缠绵地凝视自己,似乎盼望自己答话,不由得心下不忍,便道:“妈,我不累,你老人家累了。”他一声“妈”叫出口,想起自己母亲,不禁伤感。易三娘听他叫了一声“妈”,泪水忍不住流了下来,假意用包头布擦汗,擦的却是泪水。
易三娘是书中次要又次要的小配角,金庸写她照样毫不马虎。她丧子,无忌丧母,两人短暂的母慈子孝传神地勾勒出他们平日对亲人是何等思念。
一个虔诚的小说家对每一个细节都不会轻轻放过。一颗颗珍珠能串出光华灿烂,一点点严谨能锻造出经得起推敲的杰作。
《倚天屠龙记》的魔力,还有一部分来自于武功描写。细心的读者也许已经发现,它是金氏武学由实转虚的风向标。在它之前,《书剑》、《碧血》、“双雕”、《雪山飞狐》及外传走的总体是写实的路子,一招一式,若合符节。《倚天》却不尽然。它对前面的作品有继承也有发展。有时众高手固然是见招拆招,但乾坤大挪移就很不“主流”,九阳神功只有内劲并无招式,与《九阴真经》又不相同。太极剑更要忘掉招式,只记剑意,空灵莫测。周芷若的鞭法轻若柳絮,“不是人间气象”。波斯三使把内力凝于一点,如针般突破敌方的内力屏障,也偏于玄虚。自《倚天》后,就有堪比激光武器的六脉神剑,有隔空发劲的火焰刀、控鹤功,有无名扫地僧的无形气墙,有化水为冰的生死符、玄阴指,有返老还童的“八荒六合唯我独尊功”,有吸人内力的北冥神功、吸星大法,无招胜有招的独孤九剑,快如鬼魅的葵花宝典和辟邪剑法。到了《鹿鼎记》才又回归写实。《倚天》武功的虚实结合是一个显著的分水岭。
金庸武功的文学化是众所周知的,《倚天》中也表现得极为突出,如下面这段:
只见他(张三丰——作者注)将那二十四个字一遍又一遍翻来覆去地书写,笔划越来越长,手势却越来越慢,到后来纵横开阖,宛如施展拳脚一般……“龙”字和“锋”字笔划甚多,“刀”字和“下”字笔划甚少,但笔划多的不觉其繁,笔划少的不见其陋,其缩也凝重,似尺蠖之屈,其纵也险劲,如狡兔之脱,淋漓酣畅,雄浑刚健,俊逸处似风飘,似雪舞,厚重处如虎蹲,如象步。这二十四个字中共有两个“不”字,两个“天”字,但两字写来形同而意不同,气似而神不似,变化之妙,又各具一功……
不仅张翠山看得目眩神驰,我们也随之心旷神怡,读后余香满口。金庸还实验了一次“事后追述”、“打斗回放”,效果奇佳,奇文如下:
这几下交手,当真兔起鹘落、迅捷无伦,一刹那之间,灭绝师太连攻了八下快招,招招是致命的巧妙杀着。张无忌在劣势之下逐一化解,连续八次的身处险境、连续八次的死里逃生。攻是攻得凌厉无比,避也避得诡异之极。在这一瞬之间,人人的心都似要从胸腔中跳了出来,实不能信这几招竟是人力之所能。攻如天神行法,闪似鬼魅变形,就像雷震电掣,虽然过去已久,兀自余威迫人。
这几句如同镜头的闪回,且用了快剪快接,让人对刚刚发生过的激斗“温故知新”,倍添震撼。
《倚天》的成就是多方面的,大众和评论家对它的品读、评估还相当不够。它是金庸第一部可与纯文学经典相匹敌的巨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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