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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在古城,在孔庙

2021-12-31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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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内城市大多有一座中山公园,而往往这里会形成一个城市早期的商业中心。芗城中山公园大门口,除了一些本土大型餐饮店、夜总会,还有中闽百汇大楼,里面有各式各样的商铺。门口麦当劳的黄色LOGO必定是最为显眼,而一层照例是珠宝化妆品铺子。外墙上巨大的海报不时变更,大抵是一个珠光宝气的女星,抑或一个衣冠楚楚的洋男模。毕竟租金最贵的地方,需要关联一些高毛利的商品。人们走进这珠光华贵、富丽堂皇的所在,往往会产生飘飘然的心情,当男男女女站在聚光灯下望着特制试衣镜里的自己时,顿觉信心满满,出手往往比实际需求还要大方一些。

颇有些历史而繁盛的新华西路和延安南路在此交汇,人群车流如水,日夜不息,其中有一部分人顺着延安南路汇入了古城。

人们刚刚跨入铺着青石的古街,各处所见仍旧是繁华的。商业的鼻息似乎小了很多,店铺都规规矩矩的,并不夸张。两边骑楼风格的建筑和外面大相径庭,显得别有味道。行人一下子从当代都市落入了明清街巷,刚品了一杯咖啡奶茶忽然换喝了一碗古旧的四果汤、锅边糊,飞檐的酒旗一扬起,便觉得开始要回到从前了。从前慢……有多慢?一股慢的情绪开始在行人的内心滋生,人们被情绪渐渐入侵,悄然不知。这时刚好行过“芳华横路”,多好听的路名!比如今的致富路、发财路抑或直接一点叫做横一路到横七竖八路等等,好太多了。里面的房子也长得好:精致的燕尾厝和马鞍厝,小巧的庭院植红种绿,让人想要亲近自然,仍意犹未尽。倘若在晚上,人少一些,能看见那粗粝的青石闪烁着月光濯濯,能望见月亮斜着挂在屋角之上,有光轻泄在窄窄的胡同里,形成明暗交界的神妙……上帝说:“要有光。”我们不知道这光,是指星光、月光还是日光?但是这古街上的月光,倒真是隔绝了外面喧嚣的世界。月神阿尔忒弥斯执箭奔走在古老的青瓦之上,少女原始的清澈与自由,如同嗷嗷鹿鸣,矫矫鹿群,在内心深处雀跃不止。这激动的月光,带着某些莫名的情绪,无人知晓,周围一切总是静悄悄的。莎拉布莱曼演绎《月光女神》,那迷幻、绮丽、婉约、天马行空的嗓音仿佛能让人耳闻月光女神之容,瞥见那追寻森林与野兽的脚步。她是狂野的,似乎又不太贴合这古典的闽南护厝,这宋词一般、李清照似的白墙红窗,剪梅修竹;你可以听那《卧虎藏龙》的主题曲,名唤《月光爱人》。谭盾作曲极为婉约动人,而李玟演唱得倒稍显出一点奇妙的性感了。上帝如果说那光便是月光,倒也令人浮想翩翩,如梦似幻了。我怀疑那光,是一种美好的情绪。

若上帝更亲昵日光,则应在修文路上,在孔庙前。那高高的两座石牌坊,被完好的保存了下来,至于是哪个年代重修的,倒也不知。白天,人们穿过石牌坊,走进了历史的衣袖,文明的扉页夹缝,顿时觉得衣袂翩翩,如同喝到了一点古老的墨汁。倘若到了晚上,女子们却觉得那些牌坊高耸着,冷魈魈的,像是让人可怖的云鬓。人的情绪真是神奇、不可识,我们甚至都没意识到它的存在,却轻易就被其驱使,君知否?内心从充满阳光变成乌云密布,这完全是情绪之作怪,情绪之流转——我怀疑光与暗并不存在,光明只是人类美好情绪的一种,而黑暗则是内心一种恐惧情绪。情绪掌控了我的大脑,握住了中枢神经,明媚而轻地坐在岸边,摇晃着神经末梢的柳丝。在明媚的午后,孔庙前阳光潋滟,水波粼粼。美好的日光!唐诗说那是后羿的箭簇,光箭散射大地;西方文学说太阳是阿波罗燃烧的座驾,带着燃烧的悲情。这水光晃动间,情绪再次成为我的主宰,如上帝降临。我幻想,我在情绪中穿越:这里可以是纯良的秋日,也可以是清明的初春;可以是遥远的宋朝,也是刚发生过的民国;可看见“油纸伞”与“千伞万伞”懒懒行过古牌坊的足迹,也听得见香港路上凹凸不平的大青石间回荡着先人的木屐声;时空忽悠而过,孔庙的红墙头一株三角梅开了又谢了,记忆中的太阳花绽放得尤为散漫耀目。原始之野望,自然之犹恐不及。古老的闽南古厝的屋角是燕尾、是马鞍,屋角下方有鲤鱼浮雕,墙上更是雕刻着各式植物鸟兽,大抵先民知自然的神力,而人之渺小,更知“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敬畏之心,体近之情,炳若观火。这古老的情愫,混合了我现存的情绪,如河流般,是一种情思,里面有空间、时间,有星空,有宇宙。我顿觉,我不过是情绪的奴隶。我顿觉,这是梦幻,周庄有梦,弗洛伊德析之,而我仍是混沌中,在无神论里,在物欲中,在情绪肆意妄为,在无所忌惮间游荡。我又觉得自己完全不懂情绪之为何物,我之为何物了,如此真切!

站在孔庙前,已经看不到太多飞扬跋扈的高楼。如今有一渠清水,在层层叠叠的雕栏、石阶之间,那些墨绿色的波纹鱼鳞,那方方正正的石群之间,大概豢养着统治者古老的使命,古老知识分子开化闽南蛮荒的决心。在不远处的浦南古镇,有千年的松洲书院。那是开漳圣王陈元光之子陈珦所创立。穿过历史的腥风血雨,仍可瞥见那悠远的石碑木雕残砖败瓦,望见那深邃的天井,也有如水的阳光落落而下,可听见礼义廉耻郎朗书声不绝于耳。而上溯历史,陈将军弱冠之年出固始,顺运河,入浙,披荆斩棘,直抵九龙。将军的志气、决心、意气风发,在李澳川,在云霄火田,在葛布山,在松洲书院,在浦南那片古老的村落里,在那依稀可见的鸡犬相闻和醇厚民风之间。

站在孔庙前,那记忆中的太阳花已成枯叶,时光倒流,那一渠清水并不存在。在府埕,师院的学生正坐在树荫下吃肉粽,晓风书屋内有歌手驻唱,也有人躲在二楼的窗下看书,并可见对面的老人有的在打牌,有的在唱戏,有的在泡茶。奇怪的是这里只有青年人与老年人,似乎整个漳州的中年人都不见了!他们是被遗忘的历史,还是“垮掉的一代”?我间或蕴育了一股悲喜交加的情绪,走过台湾路,转入香港路,天色渐黑。两边红灯点点,路上空无一人。我觉得有些失落,忽然前面又热闹起来了。有打铁的声响,有煎肉饼的香气,有药味,有二手自行车的哐当声……人们一直生活在这里,日久生情,因而这些古街有了独特的人情味,倘若都建成三坊七巷那样式,这些人情味便商业化了,铜臭化了。这是一个问题。但我还是喜欢这一渠清水的存在,置身其间总感觉到一种遥远的空旷,空间与距离容易让人冥思,在拥挤功利的当代城市建设中尤为难能可贵。譬如,有时我希望房子大一些,却又害怕独处,整日劳作又觉得空虚,无所事事便如同犯罪。我怀疑这也是情绪使然?仿佛情绪是原罪的起点。我喜欢田野却不想下地,向往自然却活在城市。我自循着我的情绪追求一切,当我高兴时我便看书写字,当我苦闷时我飚车喝酒,当我算计时我强作理所当然,当我慈悲时我慷慨无比。情绪仍是我的上帝,它不断折磨我的神经,让我患得患失,时喜时悲,阴晴不定。我仰慕古人的“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而憎恶山海经里人面兽神的神明。

于是我转身离开孔庙,离开古城,离开某种奇怪的情绪。我曾在丹诏古城,在金门古厝群,在台南的街巷里见过童年的太阳花,我们一见如故。我将它们栽植于僻陋的搪瓷面盆之中,在腥臭的泥土里,那黏糊的手感依旧清晰,湿漉漉而汗涔涔。我依旧怀恋那种泥土的腥味与芳香,而遗憾的是古城的太阳花,业已凋落一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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