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纸媒无故事》
2021-12-31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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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中国每年出版的长篇小说多达上千部,剔除一些赤裸裸直奔版税而去,连作者自己都理不直气不壮不敢用本名的,剩下的至少是生产者自以为有价值的。当中真正经得起时间淘洗的作品,十部中至多也就是一两部,而《纸媒无故事》能够在其中稳定地占据一席。
书名说“无故事”,其实“故事”正多。报社内部的勾心斗角,纵横捭阖;外部的千丝万缕,复杂关系。更有网络时代,“原始”的报纸艰难求存的处境,和文化、良知、信仰、操守与金钱、商业、利益、物质的种种博弈……听起来像是非常沉重的题材,事实上这反思也的确沉痛,可是作者写来妙语如珠,风声虎虎,挥洒自如。一则得益于文风的灵动机俏,干净洗练;二则得益于审视的精准犀利,力度十足又不流于顾影自怜,时有尖新的会心,理解的宽容;三来也是因为作者举重若轻,所捕捉的往往不是正面的全貌而是侧面的细节,所刻划的往往不是尖锐的痛楚而是尴尬、难堪、失措、失序,从而在一定程度上抵消了严肃主题可能带来的过度压抑与“不可承受之重”。说到底,文笔、视角、情节的组织还是功力纯熟的综合性体现。早在几十年前傅雷就说过,我们的某些作家好像认定有了深刻的主题就能立地成佛似的,区区技巧,根本不必在意。多年以后,白先勇无意间与傅雷呼应,说出了“越是深刻的主题越需要精湛的技巧”的话来(大意)。在《纸媒无故事》里,傅、白两位的观点再一次得到佐证。主题立意与技巧方法并重,互为表里、互相激发方是小说创作的王道。
长篇小说的结构一向被认为是难点。《儒林外史》《官场现形记》那样的“冰糖葫芦式”主人公大串连是一种,《镜花缘》《格列佛游记》的“走马观光”主角到处逛是一种,大多数小说采用的是确立一个绝对中心人物带起一批次要人物。然而最难的还是《红楼梦》《天龙八部》那样的“命运之网”式结构。《纸媒无故事》无限接近后两种但又似是而非,它有中心人物,但不止一个,可算一出群戏;它也采用网状叙事,但这张“网”并不十分广大,更多是社会意义而不是哲学意义(或宗教高度)的大网,其编织的绵密或不如曹、金二翁,柔韧周致却已胜过一些世俗意义上的所谓名家。它很注意前后的照应,有着不动声色的周祥,开头以时评部阚三强拉开帷幕,结尾仍以此人徐徐落幕,首尾形成回环对称之美。
阚三强是书中最重要人物之一,但不是唯一。看开始的一章容易产生他就是大主角的误会。当情节铺展开去,各色人等纷纷登场,各显神通,频繁互动,尽显各自的神采与个性,彼此碰撞不同的人生观与价值观时,读者才蓦然发觉阚三强“之一”的属性。在色彩的强烈和戏份的吃重上,足以与他分庭抗礼的是女性形象曹特特。这是个王熙凤式的人物,精明干练,伶牙俐齿,杀伐决断,人脉广泛,腹黑又长袖善舞。在不遗余力(甚至不择手段)为自己谋算,几番逆袭,风光地成为职场赢家的同时,她又有同情弱小,为看得顺眼的同事排忧解难的另一面,以及某种不露痕迹的孤高。她与阚三强的文人气、夫子气、才华横溢却束手束脚、想犯规却顾虑多多的矛盾性格形成了极生动的反差。其他众女性虽是环肥燕瘦,春兰秋菊,却在性格的丰满和层次感,气场和存在感方面,集体对曹特特甘败下风。
小说中立得住的角色不下十五六人,周慕凡、陈学冬、宁如意、徐素凤等都颇为耐人寻味。以一部体量远非“鸿篇巨制”的小长篇来说,贡献如此多的典型形象(且与其他长篇中的人物不雷同、不重复、不犯色),是了不起的成就。衡量长篇是否成功,曾有人说有个简单的标准,就是合上书以后,你印象深的是事还是人;隔一阵子回想起来,故事或已淡忘,而人物仍鲜龙活跳,那这部作品便是有生命力的。
写新闻界的长篇小说以质量来说在中国文坛是个弱项,上一部产生巨大影响的似乎还是张恨水的《春明外史》。放在这条源流中,我们或许才能意识到《纸媒无故事》的独特的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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