蚌埠游踪实录
2021-12-31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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蚌埠游踪实录
文/围庭
返沪途中在蚌埠下了车。蚌埠是我一直想去的地方,这次成行,要感谢守振兄的一再邀请。蚌埠又称珠城,文化底蕴深厚,许多历史遗迹足以让文人墨客凭吊一番。比如当年大禹治水时会见诸侯的涂山,比如楚汉之争的垓下之战旧址,再比如朱元璋的风阳明皇陵等。我根据自己的行程及喜好,选择去了卞和洞、汤和墓以及闹市中心的“二马路”。
一
卞和洞在蚌埠郊区的怀远县境内。
卞和是春秋时的楚人。当时他怎么就会在怀远的荆山挖到一块宝玉呢?我想不通,估计也没有几个人会想得通。两千多年前,独山玉、蓝田玉、岫玉、白玉、玛瑙均有知名的产地,这个卞和居然在从没出产过玉石的荆山挖到一块璞玉。以今人的眼光不被认可,以当时楚人的眼光也未被认可。可卞和坚持说他手中的石头是块宝玉,执政的两代君王觉得这个傻瓜有行骗嫌疑,为杀一儆百,楚厉王下令砍掉他的左脚,楚武王后来又砍下他的右脚。即便如此,卞和仍不改初心,坚持说手中的石块是宝玉。终于等来了识玉的楚文王,璞石也被打磨成光彩照人的“和氏璧”,而卞和也因献玉有功而被封为零阳侯。在以后的若干年里,战国诸强为争夺这块宝玉,爆发了好几场战争,成语故事“价值连城”和“完璧归赵”都是围绕着“和氏璧”而展开的。秦始皇一统天下,还将这块“和氏璧”雕刻成玉玺,成为皇权的象征。可惜在五代的时候,这块“和氏璧”突然不知去向了。其实这时候已经时过境迁,“和氏璧”的有无,已经没有太大的意思了。有的话,藏之深宫固然好,没有的话,宫里也不缺这一块。人们之所以对“和氏璧”的失踪有些惋惜,实是因为“和氏璧”背后的故事,因为它承载着人们对一个人的追忆和对一种精神的认可。真理有时掌握在个别人手里,敢不敢坚持最能看出一个人的品性,卞和被人砍掉双足仍坚称真理在自己这一边,这种精神远超玉石本身。我之所以想来卞和洞看看,有一种朝圣的心结作祟。此外,史学界对卞和的籍贯向来有不同的看法,我虽不作这方面的研究,但到实地走一走,感受一下实地的气氛,这对以后理解这方面的文章是大有裨益的。
淮河穿怀远县而过,涂山与荆山夹峙在淮河两边,荆山虽然不高,但荒秃秃的圆石连绵不绝,气势不弱。著名的卞和洞便隐没在荆山的奇峰怪石里。守振兄退休前在怀远教书,他带我从怀远县的小西门城区穿入,在攀爬了一条叫酸腿岗的胡同后,再往右拐,进入坡度更陡险的酸腿岗南巷,巷尽之时,荆山之顶便已在足下。地形之怪异,而且连接着居民街区,这是我游历多地而从来没有见到过的。如果没有熟悉地形的守振兄领路,外来的我是很难摸到上山路径的。由于还没有开发,山上没有可供游人行走的阶梯路径。野草踩坏的地方便是上山的路,可是石头多,绿草少,野径路标并不明显,因此卞和洞也很不好寻找。但当七拐八弯终于寻找到的时候,又很让人失望。因为这仅仅是一个小小的山洞而已,如果没有卞和的故事发生在这儿,这个山洞实在是太过平凡了。可是,如果往深处想一想,不是山洞不起眼,是我们苛刻了古人。岁月沧桑,经过几千年的风磨云洗,再好的物观也会变得面目全非,何况这个山洞,卞和当年仅仅把这儿当作一个临时歇脚的地方,顺便打磨一下玉器。此时此刻,物变人非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当日的荆山之上,除了我和守振兄之外,只有寥寥可数的几个当地人在玩耍。我很庆幸能够在这么一种状况下完成怀远荆山卞和洞的游览,这种场景让我感受到了一种遗址还没有开发的原生态的味道。卞和坚守的精神很有内涵,故事也有看点。如果搞些相应的旅游开发,这儿能够为当地的发展,带来不小的推动作用。
二
汤和墓比卞和洞幸运得多。几年前已完成开发工作,眼下这个景点,属全国重点文保单位。
汤和墓在市东郊的曹山上,别看现在离市区不远,但过去绝对算得上荒郊野外。不高的曹山,其实只是一个略有起伏的丘陵,由于位临浩瀚的龙子湖,显得灵气十足。几个老头看管着墓园,又养鸡又养鹅,看上去,他们显得悠然自得。鸡鹅三五成群,时隐时现在墓道的石人石兽的间隔里面,间或还叫上几声,一扫墓园的寂寂之气。神道碑高耸入云,映着晴空,有几分与蓝天共存的意味。只是不知什么原因,密密麻麻的碑文被人逐字逐字凿空了。此为何人所干?什么时候下的手?其意何在?无人知晓,这是汤和墓园一片解不开的疑云。墓道两旁按序排列着石雕的马、羊、狮、文人、武士等,线条粗犷而不失流畅。我对石雕艺术不甚了解,只觉得历经六百年风磨雨洗,这些石雕仍然生动逼真是很不容易的。介绍上说,石雕是明初的雕刻精品。想那时一定是花了重金,请来高手雕刻的,否则,不会到了今天还被人津津乐道。墓穴的入口处,仿明朝那时的式样建起了享堂。享堂白色马头墙,青灰色筒瓦,深褐色木梁,飞檐翘角,屋顶瓦块的隙缝处,生长着半青半枯的茎秆,风一吹,微微摇摆,主基调给人很古老的感觉。在看门老头的带领下,我们扶着栏杆沿着阶梯走下墓室近距离观瞻。里面潮气很重,阴森森的。看门人很热情,充当起半个讲解员,给我们说了一些当年挖掘汤和墓的故事。几百年来,汤和墓多次被盗,而今在墓室的上方,还有两个狭窄的盗墓人留下的出入口。即便如此,1973年挖掘时还是在墓室里发现了一百多件物品,其中有一个带盖的“元青花双兽耳大罐”被认定为国宝级文物,专家说这是研究元明之际青花作品的重要实物资料,参考同类文物的拍卖价,现在价值以亿计算。
顺便说说汤和这个人。汤和是明代开国皇帝朱元璋的邻居,比朱元璋年长三岁,汤和先朱元璋投奔义军,混了个小职务后,再写信拉朱元璋入伙。不知是朱元璋比汤和能干,还是朱元璋的机会好,这位被汤大将军介绍入伙的儿时玩伴反而后来居上做了皇帝。事实上汤和也挺能打仗的,史书上说打过很多胜仗,凭战功做了统军元帅。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朱有皇帝命,汤和只能官至元帅。由于汤和挺能干的,晚年时还被派往东南沿海考察抗倭战事,回来后向朝廷提出很多有积极意义的建议并被皇帝采纳。他提的方案发挥了很好的作用,浙江沿海的民众没有忘记他,建了汤和庙以感念他的抗倭护境之德。在温州的瓯海区,至今仍有汤和庙。作为发小,汤和太了解朱元璋的为人了,很早就看出来了朱元璋忌惮军权在握的昔日战友,他在六十岁不到的时候,便识相地打了退役报告,交出了兵权。此举博得“圣上龙颜大悦”,发给汤和很大一笔安置费。汤和晚年时好像也悟出了人生真谛,将皇帝赏赐他的钱财,大多分给了家乡的亲人,并且还把多名小妾一一打发了事。果然,在汤和辞职后的几年里,朱元璋以各种借口,一一诛戮胡惟庸、李善长、蓝玉等以前在一起打江山的兄弟。汤和也更加谨慎了,严加约束家人,自己也从不议论国事。他是硕果仅存的几个功臣里的一个,最后在蚌埠善终。不过汤和寿命不算长,辞世这年刚好七十岁。我猜测,当亲眼看到朱元璋凶狠地杀掉昔时的好兄弟好战友,并且还株连人家九族时,汤和心情一定非常坏,这种刺激是非同不一般的,他甚至也有点胆战心惊,害怕凶兆哪天会落在他汤和的头上。人在老年的时候,如果还时时有这种担心,又怎么可能安享长寿呢!
死前不惹事,死后要厚葬。朱元璋按当时所能给予臣下的最高待遇办理了汤和的丧事。从汤和墓的规模和气势上看,朱元璋着实为安葬这位识时务的发小花了不小的心思。
三
蚌埠不止只有古代遗址供人游览感怀,对我而言,它还有另一层意思,即它曾经是我父母生活过的地方。二十世纪四十年代末,母亲离开故乡,跟父亲来到她人生的第一个异地便是蚌埠的二马路。母亲在这儿开始了她的城市生活。她在这儿学会了穿旗袍、烫卷发,学会了每天拎着菜篮子去买菜。这段最初经历一直是母亲难以抹去的记忆,她不断地和别人讲起她在蚌埠的点点滴滴,晚年时也同我们做小辈的讲。因为这,蚌埠是我印象最深刻的城市之一。来到蚌埠,二马路自然也是我想去转转看看的地方。可事与愿违,二马路早已被改造得面目全非了,任我再怎么用脚丈量马路的尺寸,也找不回母亲以前叙述的那种味道,这不能不说是一件遗憾的事。不过我也因为寻找二马路,看到了那些躲在光鲜大马路后面的普通市民的生活场景。经过国庆路时,由于正逢吃早饭时辰,不同摊点上摆放着油糕、肉包、馄饨、油条、稀饭、胡辣汤、牛肉汤、手擀面等,诱人的香味在整条街的上空弥散,也唤醒了我的胃觉。我先买了个肉包子,那肉馅因是手工剁的,有黏性,面皮蓬松酥软不粘嘴,又叫了碗咖喱牛肉汤,咖喱透彻,香气很足,直吃得我满脸冒汗。食品风味,南北兼有,这与珠城作为移民城市的特点是吻合的。售价比上海便宜,如油条每根为一元,上海要一块五。十元一碗的牛肉汤,价格虽与上海相近,但汤里的牛肉片明显比上海多。让我觉得意外和在上海看不到的是,蚌埠早点的市场上居然还有烧鸡卖。店主在店铺前支一口大铁锅,炉膛里添足了无烟煤块,半封半烧,小火苗闪闪发光。锅里是酱色浓浓的老汤,在煤火的推动下,正突突地翻滚着,七八个烧鸡好像在洗热水澡,左右浮动。店主还嫌不够,拿舀子不停地替烧鸡逐个翻身,香味随热气四溢。烧鸡是现烧现卖。有人切半只,也有人整只买,店主用黄纸包扎后,再放入塑料袋里。这儿符离镇不远,店主的烧鸡手艺应该是从那儿传承而来。要不是已经吃了早点,我真想坐在烧鸡店的小矮桌边,打几两白酒,撕半只扒鸡,边饮边观街景。
街景及风俗世态固然不错,然而更让我兴奋的却是误打误撞摸到了淮河大堤上,而且走下堤坝亲临至淮河水边。长江、黄河我不止一次地与它们有过零距离的接近,而唯独淮河,虽跨越次数最多,却从来没有一次走到河边去抚摸它。当捧起有点浑浊的淮河水时,我因心情激动而不停地向四处张望。历史上,淮河一次又一次地决堤泛滥,带过两岸人民数不清的苦难,但是,有害也有利,而且利远远大于害。其中一个最大的好处是,当泛滥的淮河水势顺流而来时,它也将河泥累积成大片的土地,这些土地经过劳动人民的辛勤耕耘,都已变为肥沃的良田,种五谷,植绿树,养活了千千万万的人。此外,淮河具有悠久的航运历史,为两岸居民西去东往及物资运输提供了便利。还有一件稀罕事,只有淮河才能独享,即它与秦岭一起,被地理学家拿来划分南北地理,河北为北方,对岸为南方,南北两边的土壤、植被、气候有明显不同。这种划分对一个旅行者来说,也十分有趣。我行走在珠城时,忽南忽北,穿越的意识强烈而又具体。我忽然联想到,父母当年在蚌埠期间,他们虽然不一定知道淮河在地理上的这种划分,但对两岸景观的体验是有的。他们有时也会手挽着手来到淮河大堤上看水景。淮河通大运河,坐船可以直达滕县的岗头港,那个乡野的小港口,离我老家古村才四公里的路。父亲属于江湖熟客一类的人物,他一定会把这一切仔仔细细地告诉母亲,没准他还会假定一条正在淮河上行驶的帆船说:“如果咱们乘上这艘船,后天就可以到家了。”我此行虽然没能找到真正意义上的二马路,但离二马路不远处的这些街景与吃物,淮河与大坝,它们哪一个不是父母当年口腹之物和眼中风景呢?如果推断成立的话,那么我这次到蚌埠寻找父母当年足迹的目的也算完成了。想到这儿,当下有几分释怀,心里也欣慰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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