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之旅（短篇）

    身子太胖犹如横里长的他颇像一堵墙，如生了根似的瞧着西山顶上那老阳儿。他穿了如猴屁股样儿短裤，赤着肉坠坠的上身，被肥脚挤得有些撕裂的拖鞋发出一连串惨叫。
    他在院子里转了个圈，那惨叫更响了。天太热了，他心想:"这天能热死个人。"但他从回来到现在也没见人被热死，甚至村子里都在叫，像叫了一夏的知了，又像错对门那家子粗大树上猫鹰叫唤。
    他记得姥爷说过:"猫鹰叫是看人眉毛，谁眉毛少了就赶紧用唾沫黏住，猫鹰那眼再尖，也数不清眉毛。"他伸手捂住耳朵，手劲险些将耳朵挤掉。但猫鹰还在叫，似是跟他作对。他想往错对门扔砖头，又怕扔错了，砸到人。那猫鹰眼就像个针，细细地，静静地，在老树上盯着他。
     他甩着胳膊，累了，就一屁股坐到水泥台阶上。台阶被老阳儿照了一下午，很烫。他不怕生痱子，没关系，痱子快来了，越多越好，想赶集似的，一窝蜂涌将过来，占据了他的脖子，后背。猫鹰叫了一会，就走了，去数别人眉毛。
    他叫:"我还活着。"声音像狗，狗咬人，他不咬。他又想到了姥爷，姥爷是修手电筒的。姥爷很瘦，晚上总给他讲长胳膊长腿，不讲完他不睡，他嚷嚷着:"长胳膊长腿赶集去。"姥爷一笑，靠着土墙闭了会眼，他就躺在床上乱踹被子。
    姥爷就喊:"快睡，还上学类。"他睡了，醒来天黑了。这该死的天，他嘟囔，又一天过去了，他又少活了一天。他觉得活着累，但累也得活。
    他饿了，饿了还得做饭。这该死的电饭锅，他似乎闻到邻居那扑鼻过来的炒菜香味，有土豆丝，有洋葱，还有包子，味浓，是肉包子。肉包子打狗，他觉得自己就是一条狗，一条被遗弃的狗。狗也有尊严，他也有。
    他舀了瓢水，倒电饭锅里。电饭锅没洗，他洗了洗。先倒了些米，灌了水，撒了盐。大米放盐，吃起来有劲头。他还年轻，还有劲头。
    他盖上锅盖，邻居家传来了喝酒声，声音很大。他很烦。越想越烦：这是扰民，扰民懂不？就是妨碍别人休息。
     他知道邻居不懂，村里人大多都是法盲。法盲好处很多，譬如政府拆迁卖地，你是法盲，给你钱就少。
    这年头，没关系就是死路一条。
    他要去拍门，拍邻居门。
    他穿上裤子，短袖，皮鞋，准备开门。门外有人窃窃，一男一女，应是谈恋爱。
    什么是爱情，他低吼，爱情是建在经济上的。你没钱，谁跟你天长地久？
     他越想越累，他记得前女友，是大学生，是湖北人。大学生都斯文，他不是。他记得他粗暴地撕裂了她短袖，像一条恶狼，在宾馆白晃晃大床上。他记得那花前月下海誓山盟，更记得……想这些又有什么用？
     他想开门，又不敢开。门似乎有了锁，锁住了他双手，门外二人调情私语声更细了，他不是偷窥者。他咬咬牙，开了门。
    台阶太高，他拍拍尘土，吸着门外热气，更像狗了。风又渐渐被热气吞了。他去超市买了瓶矿泉水，一口气喝了下去。
    胃里瞬间凉了，连全身也凉了，更凉了心。他怕心冻住，匆匆跑了回去，他打开门，那情侣还在过道窃窃。  随他窃窃吧。
    他锁上了门，闻到一股糊味，是米饭糊了，冒着烟。他赶紧拔了插头，像被急救下来的病人。
     他想到了娘，他没吃过娘的奶水，他也没了吃过娘做的饭菜。那年娘病逝了，他正在上学。他记得那夜雨下的很大，像涨河了似的，他躲在棺材旁边，他离着娘只有一棺材板的距离。离得很近，但他摸不着。
    他拿着筷子，吃了两口，微苦，还咸。他往里倒了些水，凉了，就着咸菜。咸菜是海增的，古城名牌。酱八宝，还有芥菜丝。邻居喝酒声更响了。他想打电话，手机掉到了锅里。
   他捡起来，擦了下，幸亏没事，手机是前女友买的，步步高音乐手机，还有短袖，已经破了。
    他亮灯睡了，他怕黑，黑了他看不清自己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