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破庙题匾额
2021-12-31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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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7国道很近的坪田村境内,有座山,叫白云山,样子很普通。山上有树,有竹,也有曲径通幽的野鸡路。氤氲缭绕的白云没看见,倒是满山的枞树四季常青,偶尔几声鸟叫,加深了山的幽静。
据说,宋朝的岳飞,曾在这里栽了五根樟树,用于攻打杨幺的大军引路,仅此而已。岳飞是个失败的人,一生有两个不可饶恕的大错。一是不该对那个昏庸腐朽的南宋朝廷忠心,完全可取而代之,重构天下。因为陈胜说过:“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可到头来,终于成了赵构、秦桧的刀下之鬼,被奸人所杀。真死得冤枉,而又活该。想来,什么“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之类的豪言壮语,简直是痴人说梦了。二是不该对杨幺的起义军予以血腥镇压,可联合抗金。结果,反成了绞杀农民兄弟的刽子手。那樟树,便是最有力的罪证。说穿了,岳飞的悲哀与那个人见人骂、巴不得一刀砍死他的狗东西宋江差不了多少。就连千余年后,那个一生以打仗为第一快事的毛泽东也瞧不起他,说他没阶级觉悟,还助纣为虐,一点反抗精神也没有,是个彻头彻尾的软骨头,比牛皋都不如。这话说得真好。用乡下土话说,傻得像一只猪。
可后来,偏偏有脑壳进了潲水的好事者,颠倒是非。说什么是爱国的象征,很有纪念性意义。于是,在树下立碑绘图作记,还有了泪眼汪汪的景仰之情,惹得不少人稀里糊涂前来磕拜、凭吊。随之,一座山,也稀里糊涂有了点名气。好在那樟树,终于只剩下最后一棵,还遭了雷击与天谴。否则,不知要招来多少麻烦。
山上有座庙,还上了点年纪,据说自南宋末年就有了。是否与那个双手沾满起义军鲜血的岳飞有关呢,不得而知。可这庙规模太小,一没山门,二没大殿。只有几间低矮的瓦房,胡乱站在绿树丛中,几个灰尘雾雾的菩萨一供,就成了庙。其实,破落得没个看相,简直像个土地庙了。岳飞的那棵“手植樟”,耸在庙的西北角,与庙相互照应。这不伦不类的格局,实在有点滑稽。自宋朝延至晚清,这庙还不叫庙。叫啥?叫天螺庵,由几个尼姑统领修行。密密的梵音,忧伤了不少日子。香火,也一直很寥落。后来,不知怎么摇身一变,突然成了庙,由和尚接了班。再后来,大抵因香火不旺,和尚也呆不下去了,只得另攀高枝,由附近几个胡子拉碴的土夫子来看管。这些土夫子,果然很土——既不晓得披袈裟念经,也不会打坐,更不知怎么敲木鱼。干啥呢?收香油钱,混日子。或许,还斗点“地主”、打点“长麻”、搞几盘“跑得快”吧。总之,这庙已伦落得黯淡无光,不伦不类。从里到外,成了一种摆设,或一个徒有其表的空壳了。看来,佛教传入中国后,很长一段时间里,秩序较为混乱,一点也不严肃。这还不要紧,从尼姑到和尚,虽身份有了变化,但干的仍是与佛有关的活。可到如今,佛教文化,在这里已成了昨日黄花,或一个遥不可及的梦了。显然,这是佛教的悲哀,更是佛学文化的灾难。
好在杀了我也不崇拜岳飞,更不信什么佛。因为,我是个极逍遥自在的人,一生只奉信老庄。但,2006年6月上旬的某日,终于拗不过庙里当“住持”的老丁再三邀请,去了那儿一趟。说是住持,其实他打了半生猎,双手沾满了血。想来,这“住持”的真实性和纯粹性大打了折扣。但他一再鼓动说,最近化了不少缘,庙里正在装修,香火也旺起来了。去看一下,提点建议也好。提啥建议啊,无非是要我捐点香油钱,作点贡献而已。咱不信佛,香油钱的肯定没有。在庙里慢慢穿行,果然发现墙壁翻新了,刷得一片白。地面上铺了青砖,或打了水泥地板。佛堂里的大小菩萨也涂上了一层金粉,真有点旧貌换新颜了。尤其那尊憨态可掬的弥勒佛,似乎重见了天日。那似笑非笑的样子,漫无目的。让人见了,也觉好笑。
既然来了,不作点贡献,还真不行。吸着烟,在庙门前左瞄右瞄,突然眼睛一亮,发现门楣上那块写着“白云寺”的匾额太陈旧了,老掉了牙。老了也没什么,重要的是那字写得太丑,死蔫耷气,毫无精神可言,更谈不上半点艺术,简直信笔涂鸦、扯草凑篮。据说,这字出自本地什么“高人”之手,实在比高人还“高人”了哇。再有就是这“白云寺”三个字,对周围的气氛和应有的文化内涵也表达得含混不清。既然是山,山上有庙。这庙的文化背景,自然离不开山。否则,便是舍本逐末、背道而驰了。因为,世上的任何文化皆因山水育化而成。因此,我以为,这寺取名为“白云山寺”,很为妥帖。你想,这四个字,不仅响亮,而且有了一番“白云缭绕皆自在,山寺空明始天然”的意境与味道,何必不用呢?然而,话说回来,寺名固然重要,字呢?更不可小视。何况俗话说,字是门头书是屋。可见字的好坏,对一座屋宇或庙宇的意义太重要了。老丁也聪明,一下子发现了我内心的秘密,便故意问,这匾上的字写得好么?我说:好,好,好,好个卵,还不如我左手写的好。这老家伙一脸坏笑,趁机顺水推舟——那请你大笔一挥,重新写一幅,行么?我答应不是,不答应也不是,进退两难,才发觉中了他的诡计。看来,不写,还真的不行。思忖了半晌,干脆答应算了。说:写,一个子都不要。我也恍然大悟,原来他把我拖上山,早就怀了这个鬼胎。
中午,在附近的酒馆里喝得微醉,歪歪蹩蹩回来。乘着酒兴,铺开宣纸,深吸一口气,想着那白云山的样子,也设想着白云乱飞的诗意,便来劲了。饱汲浓墨,深吸一口气,用米芾的笔意,一顿翻绞,三下五除二,打完收工。直看得老丁等几个假和尚连声叫好,一阵瞎叫。其实,这字也好不到哪儿去。不过,唬弄几个土夫子,还行。
没多久,匾额刻好挂出来了。黑底金字——这“白云山寺”四个行书大字,在太阳下闪闪发光,竟有几分气势,与周边的枞林、山野形成了一种呼应。我知道,这匾额上的字迹,虽无大家风范,至少比原来的强了十把火。突然一天,老丁喜滋滋地跑来,告诉我,有了你写的那幅招牌,求神拜佛的人接连不断,尤其对岳元帅的那棵樟树拜得很虔诚。我听了,先是一阵惊愕,然后又觉很滑稽,有正打歪着的味道。便想,那傻乎乎的岳飞,如果看到千百年后仍有人对他崇拜得一塌糊涂的情形,一定高兴得合不拢嘴吧。
其实,历史上的岳飞和我一样都不信佛。可是,在白云山寺的功德碑上,突然发现有我的名字:李新文捐赠400元。哦,这就是我的功德,四张红票子的价值。他们哪里知道,我题匾额的初衷是,希望这里成为人间一处真正的净土,淡看闲云的精神憩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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