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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摊炉糕

2021-12-31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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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摊炉糕
      宁雨/文
      炉糕,曾是家乡年节美食中的重要角色。
      腊月二十三,灶王爷上天。宰鸡煮肉蒸馒头的大戏之前,炉糕先被请上前台。
炉糕的主料是石磨小米面,家乡叫米子面。大秋里新打的谷子,新碾的小米,金灿灿的,满含着太阳的味道。上好的小米,捞过水,晾到不粘手,赶紧上磨磨成精细的米子面。刚磨好的米子面,抓在手心里微微的潮润,凑到鼻子底下能闻到一缕淡淡的香。
      摊炉糕,先要打糊发酵。给米子面搀兑适量的面肥、温水,打成稠稠的糊状,放在暖乎乎的地方发酵。发好了,还要沏碱。蘸一点糊,放在嘴里咂摸咂摸,酵酸味不见了,舌尖上有丝丝的甜,这碱就算沏好了。
      在大人们忙着磨面、沏碱,借炉糕锅的光景,孩子们的兴奋劲儿也发酵到了极点。
      炉糕锅,是很特殊的烹饪工具,日常并非家家必备,就像饸饹床似的,一家有,一条街的人家借着用。所以,一进腊月,各家主事的女人们就要到锅主家里挨个排队,婶子大娘嫂子地叫着,甜蜜里似乎比平日多了一点巴结的味道。炉糕锅的形制也别致有趣。阔不盈尺,高不过四五寸,矮墩墩的三足支撑着,锅底中间凸起四周凹陷,有点像如今胖先生的肚皮,可惜是黑色的,锅盖似老电影中阔少的瓜皮帽,但浅些,朝外的一面有各式的雕花纹饰,中间是一个提环。炉糕锅都是生铁铸成,用熟的锅子乌黑锃亮,好使,还省油。
      家口多的人家摊炉糕,有时候会架三五个锅子,两三个伶俐的女人流水作业。一般家庭,借上一两个炉糕锅,一个人摊着,不急不慌的,也能摆布得开。摊炉糕,多是烧秫秸苗(打过粮食的高粱穗子)芝麻秸秆什么的,火不太硬也不太软,烟少,还禁烧,烧出的烟味也好闻。炉糕锅一点着,孩子们马上安静下来,猫在近处不碍事的地方,等着母亲轻轻地在锅里刷过油,又轻轻地舀了米子面糊糊倒进锅里,面糊自凸起的地方流到凹槽,满了,匀了,将盖子盖上。
      炉糕将熟的时候,锅子便“呲啦啦”地欢叫。掀开锅盖,一股米香先把人的口水逗了出来。再看那炉糕,圆圆的,暄暄的,周身布满蜂窝样的小眼儿,色泽灿黄,简直可爱极了。母亲用小锅铲轻轻一揭一折,炉糕就成了一个熟透的半边月。
      第一个炉糕先让长者品尝,奶奶、爷爷或姥姥、姥爷……老人家说,好,接着摊吧,那就等于一张新报付梓后,第一读者同意成批印刷。这时,第二勺第三勺糊糊才进锅。眼睛直勾勾的小馋猫们,马上就可以吃到热腾腾、香喷喷的美食了。
      巧手的女人,常摊些夹馅的炉糕,让老人和孩子们趁热吃。揣了猪肉白菜馅的炉糕一出锅,其味道之美是语言所不能尽述的。我大娘就有一手摊炉糕的好艺儿,她摊了肉炉糕,每每让大爹或二姐一溜小跑着给我家送去一些,包得严严的。到了我们家,炉糕还很热乎。后来,我曾恳求母亲摊过夹馅炉糕,也很香,但总不如第一次印象那么深刻。
      每家每户都摊大量的炉糕,用笸箩或大瓦盆盛上,放到阴凉地方存着,从小年儿一直吃到正月十五左右。遇上冷冬,炉糕冻出一层霜,梆梆硬;遇上暖冬,吃到最后,炉糕就起了星星的绿霉斑。
      凉炉糕,品相大不如新出锅的。跟其他饽饽一起在锅里重新溜过,有点软塌塌的,就着腥汤熬白菜豆腐粉条吃,是不错的搭配。大过年的,白面馒头不能敞开儿吃,营养丰富的炉糕就是最好的替代品,把炉糕泡到菜汤里,滋味赛过西安的羊肉泡馍。若是菜里缺油少盐的,再吃剩来剩去的炉糕片片,就难免味同嚼蜡了。
      家乡过年摊炉糕,跟冀中大平原曾盛产小米有关。记得那时,大片的田野生长着谷子,“六月六,看谷秀”是有名的农谚。也就是说,到农历六月初,含苞的谷子就要吐穗结实了。到初秋,沉甸甸的穗子将谷秸压弯了腰,大批的家雀和其他不常见的鸟们闻香而至。赶鸟、在谷子地里扎草人儿成了一项专门的农活。黎明或傍晚,一个人走在微霭的田埂上,也常被逼真的草人吓一跳。
      炉糕的糕字与“高”谐音,于是与馒头、花糕一样跻身吉祥食物系列。平日里小米留着给老人、孩童和产妇吃,到了过大年,才碾米磨面摊炉糕奢侈一下。过年的炉糕,也作为年礼,亲朋邻里之间互相赠送,带着生活水平一年更比一年高的祝福。
      如今,生活当真一年更比一年高了,炉糕也功成名退。再也见不到家家排队等炉糕锅,户户满院子炉糕飘香的盛景。今年过年,大姐和嫂子都给我送来了炉糕,是她们在家乡市场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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