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老屋、老人
2021-12-31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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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家、老屋、老人
因为工作,我不得不离开老家,从那个红墙青瓦的老屋里走出去,居住在一个繁华喧闹的地方。我从老家那块肥沃的土地中走出去,曾经是我和村子的骄傲,因为村子里的人心里一致认为凡是能从泥土里走出去的农家子弟,都是有“出息”的。好多家庭为了让自己的孩子走出去,有出息,即使日子过得再苦,也要可着劲地供子女上学。在我之后,老家那里“出息”的孩子越来越多,开始的那几年还是屈指可数,到后来,就是一直在村子里居住的母亲也数不清了。
久居繁华繁闹的街道之中,穿梭于工作和生活之间,老家的轮廓,老家的人和事一直休眠在记忆深处,忙碌的思绪很少有机会去重温老家的那些陈年旧事。不经意间,儿子已长到三岁。这些年来,穿梭在生活与工作之间,每当想起在老家的母亲,老家的一切便又清晰起来。每当这时,一种乡愁涌上心头,于是就有了一种漂泊的感觉。这个时候,我掩饰着自己的情绪,就问活泼可爱的儿子:
“宝贝,你知道你的老家在那里吗?”
儿子被我突然地发问难住了,怒着小嘴,扑闪着眼睛,两眼望着我想了好久也回答不上来。妻子小心便拉过儿子的小手,对儿子说:“爸爸的老家在老天庄,宝贝的老家也在老天庄。如果有坏蛋将宝贝抱走了,有人问你是哪里人,你就说是老天庄的。”
妻子和儿子的对话,唤醒了我思绪中那沉淀许久,休眠许久的记忆,老家的轮廓在我的脑海里开始浅浅地清晰起来。
老家是地处在淮北平原腹地的一个普通的小村落,村名叫“老天庄”。村落的后面有一条弯弯曲曲的小河,河的名字叫包河。至于说这个普通的村庄为什么起了这样一个奇怪的名字,就连村里年纪最老的长者也说不清楚。我小的时候就听老人们讲过一个故事:春秋时期道教鼻祖老子曾在丹城这个地方炼丹,丹成之后老子就成了神仙。在老子炼丹的同时写出了一部满含人类大智慧的《道德经》,老子得道成仙之后,便走出丹城往西北方向而去,在老天庄那里骑着青牛腾云驾雾直奔千里之外的函谷关。老子走后,其炼丹著书的地方叫“丹城”(丹城现在是一个镇,老天庄在其西一公里),老子骑牛得道升天的地方就叫“老天庄”。
历史的久远已经凝聚成一个永远的谜,传说中的故事还一代接着一代有滋有味地流传着。随着我的年龄、阅历、知识的不断增多,我有意识地翻阅了《水经注》,《宿州志》等一系列典籍和地方志,试图从那里扑捉到一些关于老家村名的信息,结果我还是失望的合上书本。然而,对于老家奇怪而又充满“道”意的村名,我总隐隐的觉得其中隐藏着一些不为世人所不知的故事和秘密。
九十年代初,老家出土了几件文物又让我燃起探寻村名来源的欲望。一件是“玄帝行宫”碑,一件是“孔子问礼”碑,还有一件是“圣旨”碑。凡是粗略的翻过中国历史的都知道,《老子》、《庄子》、《易经》被称作是“三玄”之学。老子是道教鼻祖,汉朝武帝之前,“黄老道术”被尊为“治国理政”之术,道教的老子被当世至高无上的皇帝尊称为“玄帝”就可想而知了。关于孔子向老子问礼的故事,现在的历史文献资料里记载得非常清楚,故事也在民间演绎得有声有色。那块雕刻得雅观、庄重、大方的“圣旨”碑更能显示出老家历史的久远和名望之盛。
这些文物的出土,使老家披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和光照华夏的历史光环。我在心底暗自庆幸,深深地感觉到老家历史的沧桑和文化底蕴的深厚。后来,安徽的涡阳与河南的鹿邑发起了“老子故里”之争,国内外的一些专家学者纷纷加入这场论战之中。
关于老子故里的纷争还在没完没了地进行着,我因为老家与春秋时期的思想家、哲学家,道教鼻祖——老子的故里同为一地而自豪。这个话题也自然成为我和朋友聚会时含金量最高的谈资。
儿子在日子里一天比一天长大,每当节假日的时候,儿子总会突然从嘴里冒出来一个重复的问题:“爸,你什么时候带我回老家,我都长大了,咱什么时候回那个老天庄看看?”面对儿子的这个问题,我大多以“最近太忙”的借口搪塞过去,并且以“有时间我一定会带你回去”的话给儿子期望。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刚回到老家居住的母亲跌了一跤,竟将股骨头栽断了。人上了年纪骨质疏松了,哪怕是一个跟头就会腿断胳膊折。我曾多次苦口婆心地劝解年迈的母亲:“你已经上岁数了,再也不是当年那个能挑能担啥活都能干的娘了,在城里随着我们享几年清福吧。”无论我怎样中肯的话语也说不尽娘的心窝里去,每个月里就得回老家住上几天。娘对我说:“无论那树长得再高,最后还是叶落归根,老家虽然条件差些,可在那里住显得清净、踏实。城市的高楼大厦是好,毕竟不是咱的家,咱的根在那里,无论你走多远,最后魂魄还要归到老家去。老家的黄土地里有你的爹,你的爷爷、奶奶,你的祖宗……”
在母亲换了股骨头静养的时候,母亲坚持要在老家的老屋里住。说来也巧,母亲静养的时候正是暑假,我与妻子、儿子一起回到老家,伺候处在病中的母亲。
老家的老屋已有几十年的历史了,五间堂屋,三间偏房,粉墙黛瓦。这是父母亲为了给我娶妻成家的婚房,当年老屋刚建好的时候,在村子里算得上是最好的房子了。父亲时常倒背着双手不紧不慢地绕着新房子走,每当遇到村里的邻居,父亲总会主动去打招呼,眼睛望着那房子笑。路人就会接过父亲递过来的旱烟袋,点着火嘴里不停地“吧嗒”起来。抽过父亲眼袋的路人总会这样对父亲说:“你这房子没说的,在村子里没哪家可比的。”
父亲接过烟袋,也不答话,心里都是满足,脸上都是笑容。因为路人的话迎合了父亲的虚荣心,显得自己在村子里活得有面子。
几十年过去了,父亲在七十五岁的时候就做了古。我的前后左右的邻居都建了跟别墅一样的楼房,只有我红墙青瓦的老屋寒碜地趴在楼群中间。比较起来,邻居的楼房就像那朝气蓬勃、活力四射的小伙儿,我的老房子就如那耄老歪斜的老者,给人一种岁月沧桑的感觉。
闲暇的时候,我沿着邻居的楼房中间的小道毫无目的地走着。我无意当中发现,这些楼房的基础和高度各不相同,往往是谁家建房早,谁家的地基就低,楼房就矮,哪家建的最晚,哪家的地基最高,楼房最高。后来我才知道,这都是村里人攀比心、虚荣心所致。你比我高,他比你强,互不相让,反正手里有钱,你吹你的号,我拉我的调。这样以来,各家各户的生活污水都自然地流到了官路上,污水散发着臭气,与这鲜亮的别墅极不相称。
我在村子里走着,极力地寻找着我记忆里那些老家的影子,不料村里的那几汪水平如镜的池塘早变成了平地,有的上面还建上了房子,村里通向包河的排水渠也不见了踪迹。我在家读书的时候,夏天的雨水非常大,一场暴雨袭来,满村子就变成了汪洋,地势低洼的人家屋里都是水。如今那条排水沟竟然消失了,如果夏季的暴雨再来了,村里的水怎么办呢?我无奈地摇摇头,把这个问题藏在了心里。
偶尔回到老家,我的那些发小们免不得邀请我到家里喝上几盅。我自然是盛情难却,欣然应约。每次在他们那里吃饭,饭桌上堆满了什么红烧肉、猪蹄子、猪大肠,还有鸡鸭鹅之类的肉食,反正是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大鱼大肉,应有尽有。难怪我的那些发小们在我记忆里那样苗条帅气,现在一个个都变得肥头大耳、膀大腰圆了,喝酒的时候个个都说自己身体有毛病,什么高血脂、高血压、高血糖。我说,这些都是富贵病,少吃点少喝点就好了。但是他们面对我这个不速之客,哪一个喝起酒来都毫不含糊,都有着“宁愿伤身体,不愿伤感情”的豪爽义气的味道。
刚开始与发小们相聚在一起吃饭喝酒,我不愿意多说些什么。可是每次相聚,无论在谁家里都是肉山酒海,满满一大桌子大鱼大肉。我就开始对发小们说:“现在你们家家虽然有土地,机械化的耕作模式已经结束,你们从土地中解放出来了,再也没有繁重的体力活了。我知道你们在外面打工能挣到钱,现在就是钱再多也不能这样天天酒肉的暴饮暴食啊。过去农村里日子过得贫穷,家家户户都吃不饱饭,饿着肚子也要去干地里的那些繁重的体力活。如今体力活轻了,鱼肉酒菜反而多了。要知道,人的身体摄入的能量过多,人就会发胖,就会‘三高’,人就会出问题。就说这喝酒吧,大家不要比酒量,不要我喝多少你就要喝多少,要因人而异。喝酒是人与人之间心与心的一种感情交流,整日里醉醺醺的,哪能不出问题啊……”
我的话,发小们耳朵里听着,嘴里说着“是的,是的”,可是只要大伙儿往酒桌上一坐,他们把我的话全忘了,依然大块吃肉大碗喝酒,一醉方休。在发小们的带动下,我的体重在不到二十天里,净添了六斤肥肉!
因为我是在农村泥土里长大的,很自然要说起种地的事情,一位发小这样说:“现在的种地没有啥技巧了,多上化肥,多下种子,锄头不用了,清一色的除草剂,庄稼生虫就打药,一遍不行就打两遍。”
我说:“上化肥、打农药,要听专家的,要讲究科学,不是越多越好。不然的话,庄稼用不了,浪费了资源不说,还会对人体有害,粮食打得再多,不能吃有啥用啊!”“管他有毒没毒呢,现在农村里都是买米、买面、买馒头吃了,有毒的粮食被人收走了,谁也说不上拉到哪里去了,只要能多卖钱,反正自己地里见的粮食自家又不吃,管他呢!”
我不想再说什么。因为我就是说了也不起什么作用,就如我劝大家少吃肉少喝酒一样。
一个下午,我想去村后的包河那里看一看,因为那是我心目中母亲河,村子里祖祖辈辈的人都是喝这河里的水繁衍生息的。在我小的时候,经常在河里洗澡、摸鱼,有时候口渴了,就跑到河边,伸手捧起河里的清水,一气喝个够,真是甘甜爽口。河里的那个水清澈见底,青绿的水草随着缓缓流动的河水摇头摆尾,就像一条条鱼在水里游动着。就要到包河了,还没看到河水,远远地就闻到一股腥臭味。我暗想,这是哪来的臭味呢?站在包河岸边,我见河里的水发黑发绿,水面上漂着气泡,阵阵腥臭的味道随风飘起。我真的没有想到,我记忆里的清水河,我曾经在这里洗澡、摸鱼、喝水的地方,如今已变成了这个样子,我心里顿时有了一种失落感,一种难言之痛。
晚上,我坐在母亲的病床旁边,耷拉着脑袋,想想这些日子在老家里的所见所闻,我一句话也不想说。母亲以为我连续的在村里喝酒喝的,就对我说:“你来老家住不上个一月二十的,酒不要多喝。你看村里你那庄哥,五十九岁就喝成了胃癌死了;你高子哥一天三喝,四十八岁也没了;你羔叔,五十四岁就得了癌症去了……你说这不缺吃不缺穿的,年纪轻轻说死就死了呢?也不知道,现在的人咋恁些得这种孬病的呢?过去吃不上饭的时候人也没有得这些孬病的,现在生活好了,过去没听说的孬病都有了。什么高血压、心肌梗死、脑血栓,这癌,那癌,浑身到处都是癌,你说这是咋回事?”
母亲的话说到了我的心坎上,我似乎找到了母亲困惑的答案,不过也不想再说什么,心里就想尽快带着母亲尽快离开老家。
在我的记忆里,我的父母、祖父都是以种地为生的农民,我甚至还可以想象出我祖父的父母和祖父也是如此。一代又一代的农民日出而作,日落而归,在泥土里披星戴月,挥洒汗水,与人无争,与世无争,世俗中庸。世世代代耕作与天地之间,勤劳、诚实、善良、智慧、保守、自私是他们的秉性。邻里之间,你尊我爱,和睦相处。从这里我仿佛看到了老子的“无为”和“天人合一”的影子。
老家里的几代人在贫困当中挣扎、煎熬了上百年,如今处于富裕当中的人们好像又陷入一个新的病态之中。老家里里的楼房越建越漂亮,越建越高,高大厚实的院墙隔断了与外界的信息。凹凸不平的地基,让老人、孩子无法正常走路,稍不留神就会栽倒。
中午,富态、臃肿的女人们颤抖着满身赘肉,骑着电动车开始从繁闹的街市上三五成群地往家走,菜篮子里装满了用塑料袋包裹着的大鱼大肉。村子里开始弥漫着炒肉时散发出来的焦油味。
母亲平躺在车里,车的周围站满了送行的乡邻,他们个个大腹翩翩,透漏出一种富贵。有一位发小紧紧握住我的手,“我家里酒肉又准备好了,中午咱再喝几碗再走……”
儿子早几天里就闹着要走,此时在车子里大声催促着我:“爸爸,别说了,赶快走吧,我要回家。”
我双手合十,嘴里说着道谢的话,谢谢大家这段时间对我的盛情。就要走了,我的手和头伸出车窗外与邻居们该别,我对他们说:“那血压、血脂、血糖高了是病,抓紧去医院看医生,别只顾得挣钱、吃肉、喝酒……”
车子走出村子,我离开了我那红墙青瓦的老房子。在车子行进当中,我再次将头伸出窗外,老家的一座座楼房在阳光照射下,还是那样鲜亮,我低矮的老屋淹没在林立的楼房当中再也见不到踪影。不过,我那红墙青瓦的老屋就像一幕电影的特写镜头,在我的心里依然是那样清晰,其他的一切都已陷入了一片模糊的轮廓当中。
2014/10/19三稿于寓所
作者:朱皓,笔名,九井居士,邮箱:1227063323@qq.com 通联地址:皖涡阳县丹城镇政府143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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