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上漂
2021-12-31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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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上漂
我要先说一个游戏的。游戏是老江教我玩的,出队那天,和他酒喝到一半,他突然说,我和你玩个游戏怎么样?谁输了谁喝酒。
我说我要看怎么玩。
他说,很简单,桌子上不是有一盘花生米吗,随便抓一把,任意分成三堆。你或者我先取,可以随便取的,一个可以,一堆也行。但是,但是不能只用一次,隔着取两堆里面的。当然,你先取那堆,我也可以先取这堆,这些都是没有任何限制的。不知你明白了没有。我俩轮流着取,最后剩下的一个落到谁手里,谁就输。我说,那行啊。我自信我是能玩过他的。心里一盘算,不就是排列组合、奇数偶数问题吗。再说,你又没读过书,怎么能玩过我。
我们开始玩了。可结果是玩了好几局,我只赢了一局。唯一赢的一局还是由我“任意”分的,每堆三个,我说我要先取。
看我摆出这个死局,老江说,你们读书人,就是太残忍了。我强奸了你的智商,你还不承认。
后来慢慢知道,老江好玩。就是几个石子,落到他手里,也能玩得不亦乐乎。就别说扑克牌之类的了。
他好玩,也好吹。记得有一次,他见我看一本书,是张爱玲的,封面上印着张穿旗袍的那张照片。他说,这不就是张爱玲吗,我知道的。她和徐志摩是情人,最后有个叫汤唯的人插足进来了。难道不是吗?他一本正经地问我。我说,老江,你知道得真多。
他说,你娃最大的缺点就是不懂事,不叫江叔,叫老江。
按年龄,我应该叫他江叔的。他六十多岁,留着山羊胡须,碰到我们,总会轻轻地捋,还问,你看江叔的胡须性感不?
老江大概是喜欢性感的。他电脑里存着很多美女的照片,露胳膊露腿的,看得人惊心动魄。听说老江还看×片,有一次和他晒暖暖,他叹气说,这次上山来,看了三次,可××就是硬不起来,人生还有什么追求啊。大家都笑他宝刀不老。他摇头说,终究是不行了,想当年……。他又开始吹了。
老江还爱照相,随身带着的单反是他的命根子。照完后,还喜欢把他们传到自己的空间里。他不识字,却非要给每张图配点文字。有次他传了一张雪山下的照片,要我打几个字。他一字一句地说,就打这几个:人,间,美,好。我着实惊呆了。
可能是因为贪玩的缘故,老江喜欢找我。找到我后,他多半要以一个笑话开头,而这个笑话,多半又是个黄色笑话。刚开始我还好奇,有不懂的就积极发问。到后来,觉得他也就那三板斧,就不稀奇了。有一天,他给我讲什么三十六招七十二式,唾沫星子喷了我一脸。
老江说话吞吞吐吐的,吞进去的是气,吐出来的是唾沫星子。我说,老江,你口臭。老江笑欢了。这一笑,缺着的两颗牙却让他看起来更老了。他拍了拍胸脯说,我口臭,可是这儿香着呢。
他那儿香不香我不知道,可是他做的川菜确实香。他是我们项目上的大厨,绰号:江上漂。有人叫他叔,有人叫他老江,有人叫他老漂。
写到这儿,本来已经写完了。我把写好的这篇读给他听,他问我,你把漂字写成了哪个?我说不是漂流的漂吗?他问我漂流的漂是不是嫖客的嫖。我摇头。他说,你们读书人,就是太残忍了。就写成嫖客的嫖,大盗亦有道。我说偏不。他说,明摆着要我贿赂你嘛,直说。说着,从上衣兜里掏出一包烟,“一百块钱一盒了,当年许文强就吃这个,看在你是丁力的份上,赏你一棒。”我说你知道我不抽烟的。他说,吃一根,五块钱一棒了。还有一万块钱一斤的茶叶。烟我抽了,尝不出好坏,却是那茶叶,真是好喝。
徐妈不是妈
徐妈不是妈,是大。大是我们那儿的方言,也就是爸的意思。大家之所以叫他徐妈,可能与他像“妈”有关吧。徐妈走路很慢,一颠一颠的,像是身子拖着腿走。从厨房走到办公帐篷,大概也就一百米的路,徐妈似乎要走上一个小时。徐妈肚子大,脸又白。在我们项目上,徐妈最出名的要数他的嗓门了,每天固定的时间,他都要喊:
“苦瓜抄肥肠,不怕屎(逝),不怕苦的,赶紧来哦——”一群人扑腾腾冲出帐篷,冲到徐妈跟前。
“西红柿炒鸡蛋,咱们就要平平淡淡。”一群人扑腾腾冲出帐篷,冲到徐妈跟前。
“酸菜粉丝汤,都赶紧的,要收摊摊唠——”一群人扑腾腾冲出帐篷,冲到徐妈跟前。
是的,徐妈是我们项目上的厨师。他是老江的帮手。老江是掌厨的,在厨房里,徐妈只能是二把手了,因此徐妈掌厨的机会几乎没有,除了一道烧豆腐。大家把徐妈烧的豆腐叫“徐妈豆腐”,那叫真香。二把手平常干的活有这些,给我们打菜,给老江洗菜;吃完饭洗锅,吃饭前切菜;天亮了烧汤,天黑了烧水……
有天晚上,我在泡脚,徐妈过来呵我,热水都不够喝,你还泡脚?我骗他说我用的是冷水。“你个瓜娃子,这大冷天的,你用冷水泡脚?真个瓜娃子呀。”他笑了起来,我也笑了起来。
听说徐妈以前是开馆子的,可他嫌不好玩,就四处闯荡了。闯荡来闯荡去,就和我们闯荡到一起了。徐妈每次上山前,都信誓旦旦地说要减肥,可一遇到各种肉类,就笑嘻嘻地说,哎呦,这几天天气不好,营养不良,得补充一下。于是大家眼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了。
记得有天早上,徐妈等了很久,还不见一个平常懒床的同事起来吃早餐,就提着菜刀跺进了帐篷。大家知道徐妈只是唬唬,也没在意。不料,他冲进帐篷却真对那卷被子砍了起来。我们吓白了脸,徐妈却哈哈地笑了起来了。原来他用的是刀背。原来他真是唬唬。
因为这事,徐妈挨了领导的批评。可他还是和以前一样,玩的时候玩自己的,骂的时候骂别人的。听说徐妈离过婚,他的前妻生活并不如意,徐妈暗地里接济过她好多回。老江说这是徐妈旧情未了。徐妈笑着不接话。
徐妈平常话可多了。三教九流,国家大事,门门缝缝,旮旮旯旯,他几乎都知道。他真像我小时候那些在大榆树下说闲话的大爷。徐妈还爱下棋,可是他的棋技不怎么样,有一次,因为一盘棋,他和老江差点动手了,徐妈说,老江你狗×的,我要学围棋去,学会了,才不和你这么低俗的人下象棋了。
现在我们项目上经常下围棋的,却有老江一个。徐妈还下着象棋,还和人争,有时候,听见他说,你不让我悔,今晚我就不给你打菜。
徐妈喜欢边走路边撒尿,不走路撒尿我见过一回,是在他很少出现的厕所里,见我进来,他突然转过身说,来,咱们比比,看谁尿得远。我们比了,他没尿过我。他应该尿不过我的。
我是项目上的兼职安全员,刚来高原,每人要签一张安全协议,找徐妈签字。我瞅了好长时间也没认出徐妈的名字。徐是凭感觉猜的,倒也有点样子,就是太扭捏了。徐妈说,这么简单的字你都不认识,徐日月啊,你看是不是?再看,是有点像,但也不全像。
“月是我老婆的名字,我给取的,好听不?徐日月,徐日月,这名字好啊。”徐妈盘坐在床上,开心地笑着。“我是大人物,还有一个号:徐明。日月是我的字。你个瓜娃子,记好了。”徐妈又说。
徐妈是四川广汉人。
少爷
他俯下身子,舔一颗手里的瓜子,嚼一会儿,“扑哧”一声,吐到了窗外,再舔,“扑哧”,吐到窗外。他正在开车,两只手搭在方向盘上,这也是没办法呀。他一直口馋,谁让我们正吃着瓜子了。我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我说,我们那儿有一句话,叫人欢事出来,驴欢屁出来。你这扑哧扑哧的,真像驴放屁。他也不恼,想了一会儿,笑着说,人不欢泪出来,驴不欢汗出来。
他就是少爷,我们项目上雇的司机。大家都叫他少爷,我也跟着叫他少爷。似乎很少有人知道他的真名了。
初见少爷,一脸吉祥,满目和善,说话也绵声细气的,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记得有一次,因为绕远了路,耽搁了一天的最佳工作时间,坐在车上的领导抱怨了他一路,甚至是臭骂了他一路。少爷一直没吭声,和平常一样,仍旧浅浅地笑着。到一个长坡下,他突然停下车,再次上来时,手里提着一块石头。坐在车上的人都害怕极了,没想到少爷却说,惹你老人家生这么大的气,你砸我出气吧。领导尴尬地笑了,车上的人舒心地笑了,他红着脸笑了。
少爷就是这样一个人,一直喜欢笑。他的笑声大概就是春天的种子,撒到那儿,那儿就发出一芽芽青葱葱的笑声,所以每次出去的时候,大家都争着要坐他的车。
经过了一件事后,我才知道,“少爷”并非浪得虚名。那次我们刚下山,就有人请他吃饭。你能想象请他吃饭的人是谁吗?三个货真价实的美女,就是看一眼,还想看第二眼,看完第二眼,梦里想一直再见的那种。一个也就罢了,却是三个。少爷之前说,她们都是在网上认识的。在席上,一个同事不识趣地说,少爷,你不是结婚了吗?少爷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少爷确实是结婚了的。他还给我们说过他和他妻子的事。那时候他还是保安,她经过他家,是准备去相亲的。为什么是经过他家了,少爷说,因为她们走累了,要喝一杯水,碰巧。但我不相信,因为现在这样的人似乎很少了。可我还不知道少爷什么时候骗过人,大概应该错不了的。她喝完了水后,他就带她去钓鱼了——因为两个家长还在喝水聊天嘛。他对她说,我今天能钓到大鱼的。她羞红了脸。他趁她不注意,还“不小心”碰了她的手。说到这儿,开车的少爷成了少年,喜滋滋的。
少爷说这就是命,那天他确实钓到了一条大鱼。他把这条鱼送给了她。她还是去相亲了的,相亲回来,她给随行的她妈说,她有心上人了。
心上人不是相亲的那个,却是少爷。少爷的妻子我见过一回,看起来和少爷很般配,大方贤惠,我见她时,她正哄哭泣的小儿了,大儿子正在少爷车上捣鼓。
按理说,这样一个幸福的家庭,少爷不会花心的,可他就是花心。光花心也就算了,他还……我还是说不出口的。全项目的人几乎都知道这点。再说,三个网上认识的美女会平白无故地请他吃饭?那些流言会凭空而来?哦,他叫“少爷”嘛。
睡在我旁边的少爷,这时钻在被窝里,正埋头于手机了,时不时嘀嘀地响。我问少爷,你又在勾引人家美女?少爷笑了笑,没搭话,很骄傲的样子。他翻了个身,不一会儿就呼呼地打鼾了。
对了,少爷还说过,等他老了,就不到这种条件艰苦的地方打工了。他不想受气了,他想开公交车去。可是少爷又说,开公交车也受气,主要是受乘客的气。“感觉这个社会现在谁都有气,就我没气。”少爷手拿A1+A2+D照,开公交车当然是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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