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低微的花草
2020-09-21叙事散文刘彦林
一株植物落在草丛的遮蔽中,或者屈居于矮墙的锐角内,很多时候便无机会进入人们的视野,即使是在春光里绽放花朵的草本,也是极易被忽视和小觑的。那些花和草,由于没有名贵的身份,开不出娇艳的花朵,散发不出浓郁的芬芳,也就无法在把花的品种视为身份象征的
一株植物落在草丛的遮蔽中,或者屈居于矮墙的锐角内,很多时候便无机会进入人们的视野,即使是在春光里绽放花朵的草本,也是极易被忽视和小觑的。那些花和草,由于没有名贵的身份,开不出娇艳的花朵,散发不出浓郁的芬芳,也就无法在把花的品种视为身份象征的人的眼瞳里停驻。于是,那些花草被冷落成了低微的族群。可是,母亲却从不这么认为的。
那些草类,荠菜、车前子、地丁、羊胡草、牛蒡叶、艾蒿、苦苣、黄蒿、刺芥等,总归能找上几十种,只要种粒能够抵达的地方,就能见到它们低矮的身影;只要阳光能够照射到的疆域,就能发现它们健康的碧绿;只要雨露能够关注到的区间,就能看到它们使劲长大的势头。那些花们,大多还是草,除过它们,可以划归花的范畴的,有蟹爪莲、吊金钟、牵牛花、鸡冠花、九月菊、凤仙花、大梨花、月季花等,而属于唯一一株木本的,要数被栽植在距离大门一米之遥的木槿花。这些草和花,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然而母亲却把它们视若掌上明珠一般,栽种着,疼爱着,牵挂着……
那些草们,只要不在田里抢庄稼脚下的墒气、水分、养分,不要压得庄稼抬不起头、长不起身,母亲不会对它们滋生太大的仇恨,特别是长在田地边线之外的草,在母亲眼里就像没娘的孩子被可怜见的赶出了肥土厚壤,在种玉米和黄豆施肥的时候,故意溅出去一些作为对它们的补偿。碾麦场边的,只要它们不强行入侵;院墙以外的,只要它们不淘气地窜进院里,母亲都不会用锋利的锄头把它们斩尽杀绝的。因为母亲知晓,那些草也是一个个活生生的生命呢。
对那些花,母亲会更多出一份怜惜。在我的印象中,母亲每年都种过或多或少的花。我和姐姐还没上学的时候,不到三十岁的母亲总忙中偷闲种些花。在晒粮食的水泥场前,那个不足十平米的空地,被母亲用镢头深挖、浇上粪,边沿用竹子编上一道篱笆墙,预设成了一个简易花园的格局。在这个花园里,除了栽几棵桃树、苹果树、麦梨树、香椿树之外,就是那些花安营扎寨的领地。大梨花、月季花等,被栽植在中心地带;鸡冠花、牵牛花、凤仙花等,随意点播下去,长的参差不齐,叶子各异,颜色不一,开花时间有迟有早,花色有深有浅,香味有浓有淡,互相掺杂交错,星罗棋布排列,有种随意中见出精巧的奇妙。这些花,不仅在花园里让人赏心悦目,也被我们剪下插入瓶中室内溢香。至今不忘的是,母亲摘下凤仙花的花瓣揉碎并和上白矾,用苟树叶包裹在指甲的部位,过一个晚上打开后,我们的指甲就变得或粉红,或淡紫,或梅红,或橙黄,花是什么颜色指甲就成了什么颜色。被拓印上花色的指甲,我们一整天都不敢风野,生怕好看的指甲会颜色消失。那花草带给我们的愉悦,真是让人记忆犹新,深感弥足珍贵。每每想起,一种温馨的气息就在心灵的周遭汩汩流淌……
转眼之间,时光的船只把我们带过了一个又一个滩头。偶一回首,已是三十年多年过去。往日无忧无虑的我们,都已为人父为人母了。不用说,当时还年轻的母亲,如今也是霜染两鬓,岁月的沧桑在她脸庞上镂刻下深深的皱褶。可是,母亲仍然割舍不掉对那些花草的情谊,就像对田地里的庄稼,对所喂养的牛、猪、狗、猫、鸡一样,总把一份关怀熔铸在心空里。那些年,为了供养我和姐姐上学,为了给我去上媳妇,母亲和父亲并肩把数不尽的汗水摔碎在了几亩田地里,辛劳自不言说,由于太过节俭,日子清苦也是必然。这些年,我被调到小城工作,也买了房子,本想让母亲和父亲来享几天清福。然而,每次过上一两天,母亲就焦急的要回去,说是田里的庄稼要人经管,喂养的牲畜家禽要人照看。即使我有再充分的理由,也阻挡不了母亲执意回老家的决心。这不,老屋的庭院里,又呈现着母亲忙出忙进的身影。
今年夏末,父亲被亲戚介绍到一个单位做了门卫。我想,把母亲接进城的机会来了。然而,却出乎所料——秋收结束了,父亲也同意不再种庄稼,把喂养的牛、猪都卖掉了,原想可以断了母亲再住老家的念头,可是母亲还是不答应进城的事。我暗下思忖,要不了多久母亲就会改变注意的——因为她一个人守着几间老屋,不仅冷清,而且寂寥。可是,我又一次错了,接母亲进城的事仍然未果。前几天,我和妻子、女儿回了一趟老家。一进院子,看到窗台上的几种花开的正艳,吊金钟的细枝上悬挂着一串串粉红的小钟,蟹爪莲的绿叶上也顶着几朵雪白的小花,没开花的向阳花、鬼针花等已是含苞待放;窗台下的几个旧脸盆里,长着绿意盎然的蒜苗,辣椒已经开始泛红,西红柿已经挂果……这些本可以扔掉的器具,竟然被母亲合理利用、变废为宝了。看看那些长花长菜的土壤,湿湿的痕迹表明早上刚浇过水。回过头来,发现院墙靠近大门的地方,不知母亲何时栽植的一棵木本之花,长得快接近门闩的高度,已经开出了几多粉红花,是多层的,花瓣边沿粉白,中间至后部渐深,且有顺势而走的纹路,花朵硕大,诱人耳目。想必,它也是母亲特意栽植的吧。待问了花名,才知是木槿花。这些花,一定是母亲最牵挂的了。
由于是周末,我们没有记着回城,也在老屋的土炕上住了一宿。对于我来说,是重温逐渐遥远的旧梦。那个晚上,先是皎洁的月光透过玻璃和窗帘,把碎银似的光芒撒遍了小小的炕头,让我的心境变得澄明、宁静,毫无杂念;后是入秋的蛙声,从池塘那边穿越夜的厚度传入耳膜,咕嘎嘎,咕嘎嘎……吟唱着那曲已经很陌生的乡间民谣;再后来,从穿越童年瑰丽的梦境中被踹出的,是久违了的几声狗吠,黎明时的鸡鸣,以及东光微曦时众鸟的合奏……这些,都是这些年在城市里几乎遗忘殆尽的东西。我突然有点明白了:这些在城市里找不到踪迹的蛙鼓、狗吠、鸡鸣、鸟叫,才真正是母亲割舍不掉的情结,也是她不愿到县城居住的根源啊!当然,还包括她种植在花盆里的花,点播在旧脸盆里蔬菜,那棵守在门旁的木槿,以及让她不忍心铲除的杂草们……
那些低微的花草,不经意间就牵绊住了母亲离乡的脚步。这些天来,也是那些花草,那些熟悉的乡村事物,围绕着母亲,安慰着母亲,陪伴着母亲……母亲很乐意在老家守候的那些事物,就无法强求母亲接纳我们强加的“好意”。为此,我得拜托那些花草,不要让母亲有太多的劳累;我也得谢谢你们,是你们让母亲活的并不寂寞。尽管你们活得低微,但你们的灵魂依然高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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