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一把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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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厅里的富贵竹蓬蓬伸展，碧绿茂盛。旁边，浅咖啡色的仿藤椅子寂然空在那里，像小巧娟秀的女子立在树下，幽幽地想着心事。 　　它在想另外一把椅子吗？近来，看见它，总会产生这样的猜想。世间不会仅仅人有感情，一切物质皆是有感觉的，只是我们无从得知罢了。就像这把椅子，我能感觉到它的寂寥，但它具体在想些什么，我只能猜测。 　　几年前，去海边城市游玩，在一家货物别致的店里，发现了一对椅子，小巧而精致，坐上去很舒服。虽然是仿藤椅子，质感和编制的花纹图案，看上去非常大方，丝毫不亚于藤椅，而且弹性更好。想着家里已经有了两把藤椅，就只买了其中一把。带回家放到客厅空闲的地方，恰好合适。椅子一侧放了个小咖啡圆桌，旁边有盆富贵竹，斜对面，就是钢琴。如果来的客人有喜欢弹钢琴的，我则可以坐在椅子上欣赏。这下，原本空闲的地方充实起来，客厅里也多了些情趣。 　　静默的时光里，一个人在这把椅子上坐坐，持一卷喜欢的书读，是非常惬意的。就是坐在那里喝杯白水，似乎也格外有味。 　　与阳台上那两把藤椅相比，我更垂青这把仿藤椅子。阳台上的藤椅整日被日光所照射，中间只隔着一个小圆桌，就像两个面对面交谈的人相对而坐。我跟他如果有时间，不也是这样对坐交谈么？这对藤椅大约也跟我们一样时常交流，想必不会寂寞。 　　而这把仿藤椅子，只是独自待在屋子一隅。即使有客人来，也很少注意到它，更很少在它上面坐下。客人无视地走过时，走在后面的我，就似乎听见那么一声细微的叹息。 　　它是寂寞的。除了我偶尔坐坐，大多时间，它都是空在那里。虽然我很希望能多有些时间与它接触，可是，生活是繁杂的，谁会有一大把的时间交给一把椅子呢？有时，人生中的许多想法，一旦付诸现实，是会有些难度的，即使是一些看似简单的念头。 　　从它旁边经过时，我会特意看上它一眼。几年的时间里，它几乎没什么变化，还是那种小巧女子安静的样子。椅子的骨架是细而圆的铜条所完成，造型极其精巧，缠绕其上的仿藤材料细腻顺滑，编织成规则的镂空花纹，显得很古典。整把椅子材料搭配合适，有着浑然天成的美。几年过去了，阳台上的藤椅有些旧了，有点地方的藤条甚至已被磨损得快要折断了。但这把仿藤椅还是刚买来时的样子，就像待在深闺、没有被岁月磨砺的年轻女子，依旧是最初妩媚而清秀的容颜。 　　它也有过爱情吗？在那海边城市的店里，它跟另一把椅子被放在一起，就像阳台上的那对藤椅，每日里对望，相依相伴。它跟另一把椅子是否有过厮守一生的念头和誓言？顾客和店主交谈时，它们有过怎样的憧憬？一起被买走，是放到一间小客厅还是有钢琴的大客厅？小客厅的温馨与大客厅的浪漫，这个问题，也许它们讨论了不只一遍。甚至，它们会想，是不是会被放到室外的小花园里。啊，那是多么诗情画意的地方！有花有草，还有新鲜的空气。白天有太阳，夜晚有星星和月亮。虽然还会有风有雨，有雪有霜，那又算什么呢？它们可没那么娇气，即使被雨淋，风吹吹就很快干了。要是落了霜雪，太阳出来一晒，就会化了的。一起享受诗情画意的美景，一起栉风沐雨，承受雷霆闪电的考验，那才是真正的同甘共苦。有关未来，它们定会有过种种设想和憧憬，唯独没有想到离别。 　　可是，那一天，因为我的一个决定，它们分开了。一起时的所有美好和梦想，也在那一刻戛然而止。命运，有时总会在混然不觉中被操控安排，这是多么无奈的事情啊。当我将这把椅子放到车上带走时，它们没有依依不舍的叮咛，只有默默接受命运的安排。最后的回望里，它们有着怎么的难过？从此天涯的绝望，是否悄无声息地撕扯着彼此的心？想到这里，我的心忽然被揪疼了。 　　我为着自己只选择一把椅子的决定而内疚。此后的日子，每每看见这把椅子，我的心都会起了不安，后悔着当初，何不将它们都买下。空闲地方虽然已经不多，但那么大的客厅，倘若再进行一下调整，也是可以容得下两把椅子啊。 　　两把放在客厅的椅子，时常被主人茶余饭后坐坐，聊聊天，听听孩子练习钢琴曲，这是非常温馨的情景，是会让阳台上的藤椅羡慕的。而现在，只有这一把椅子。无论客厅是冷清，还是热闹，它都是孤单的。它处的位置，可以看见阳台。白天，或者夜晚，来的客人大都喜欢去阳台。如果是女客人，可以跟女主人一起坐在阳台的藤椅上喝茶聊天，说说知心话。倘若是男客人，也喜欢与男主人一起在阳台吸烟聊天，谈谈时事。所有的客人都喜欢阳台上的两把藤椅，因为那是一个温馨而浪漫的空间，独立，安静，可以享受阳光，也可以赏月。两个人坐在那里既不孤独，还可以看外面的风景。而客厅里的这把仿藤椅子，只能一个人坐，又是在客厅的一个角落里，因此，大多时间，它是被冷落的。偶尔有顽皮的孩子跑过去，将小小的身子在上面蹭在蹭去，还没等屁股坐热，就失去了兴趣，溜下椅子，跑到别处去了。 　　这把椅子，就像一个安静的女子，将所有的心事深埋心底。那安静的样子，让我心起怜意。有时经过它，就在上面坐一会，有些发呆。搭在椅子圈沿上的手，不由自主地摸娑着它，温滑，清凉，处子的肌肤一般，让我想到一个小家碧玉，见了人羞怯地抬起手掩着嘴巧笑，却不小心衣袖滑落，露出了一截光洁白净的肌肤。是的，它就像一个娴静温情的女子，极其沉静地掩藏着内心的情感。虽然它不会言语，甚至没有表情，但许多时候，我能感觉到它对另一把椅子的思念。 　　我决定去寻找另一把椅子。 　　几年的时间，人的记忆会有所减退模糊。在海边城市转来转去，终于找到了那家卖椅子的店。按捺着内心的喜悦和激动，快步走进去，却发现店里经营的是茶叶，店主也不是原来的店主了。满怀希望而来，失望而去，我连那把椅子的影子也没有看见。 　　那把椅子去向了哪里呢？被人买走了吗？还是被店主带到了新的店里，或者是店主生意不好，关了店后，将这把椅子连同其他货物堆放在一个仓库里了？在又转了多家店铺，终是没有寻到那把椅子后，我郁郁地坐在海边，揣想那把椅子的去向。海风阵阵，海浪翻涌。我的思绪在浩淼无边的海上随涌动的海水起伏，久久不能平息。 　　一把椅子的命运被我所决定，我们的命运又被谁所决定呢？命运面前，很多时候，个体的力量是微不足道的。即使挣扎，亦是徒劳。那么，就该顺从命运的安排么？顺从的岁月里，保存和积蓄力量，等待柳暗花明的那一天，或许，是唯一的选择。被我买回来的这把椅子似乎深谙命运的不可抗拒，淡然在寂寞的岁月里。连刻骨铭心的思念，都不动声色地隐在晨曦与暮色的流转中，多么像具有隐忍品性的女子。 　　也许一生就这样度过了。女主人的垂青，男主人偶尔将手中的什么随意放到它上面，想必这都让它愉快。它还可以望见阳台上那对藤椅。大约让它想起昔日与另一把椅子在一起的情景吧？也许它已经喜欢现在独处的环境，喜欢上了这间宽大的客厅，连同客厅里的沙发、地毯、钢琴等等，甚至那些好看的靠垫，不都是它的邻居么？ 　　我这样想着，安慰着自己那颗内疚的心，但还是多了份心事：寻找一把椅子。一把精致的仿藤椅子。也许，不定哪天，在哪个店铺，或者谁家的客厅，不经意间，就会惊喜地看见它。 　　我想，它一定还在这个世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