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是人间四月天 ——《青蛇》观后感

  《青蛇》已经不记得是第几次看了，但再次观看时仍旧看的心情沉醉又郁郁难解。说陶醉自然是被影片里营造的江南氛围深深的打动。无论是烟雨迷蒙的西湖，还是是轻纱漫舞的楼榭亭台，或是红绿掩映的荷塘庭院，无不都像极了温婉柔媚的宋词，在电影浅唱低吟的配乐里，看着看着竟觉得应是在梦里见过，抑或者曾是前生的浮光掠影。再做深思才幡然醒悟，原来自己潜意识里或多或少的在做着江南梦，而梦里的江南也不过就是如斯吧！所以每每看电影便不禁的要沉醉在自己梦里的江南。而说到心情郁郁难解，自然是为了电影里那说不清道不明也理不清斩不断的情之一字了。其实电影的开头，在青纱随清溪流泻的时候，那轻轻的吟唱便为整部影片要阐述的“情”定了个基调。这一首叫《人生如此》的歌，经由辛晓琪略微凄清的音色唱出后，入耳的同时心中也不由得生出几分唏嘘来。“人生如此，浮生如斯，缘生缘死，谁知，谁知？情终情始，情真情痴，何许?何处？情之至！”



   人生应该怎么过呢？浮生若梦的人生还是人生么？这两个问题的基点显然都是用“人”做主体而问出的，所以当青蛇抱怨做人奈何如此复杂时，白蛇无不骄傲的说：“万物之灵是什么？人啊！”因而修了一千年的白蛇要用人的情来追求自己的生活，她贪恋红尘，痴缠于情欲，但她却恪守做人的准则。所以白蛇不像其他女妖一样一味的勾引男子采阳补阴，更没用自己的强力来圈一群男宠来纵情声色，而是选了许仙这个在芸芸众生中样貌眉目都有些模糊的“老实人”来做自己的另一半，然后就浓情蜜意的做起了贤惠的小媳妇。


  对于这点，无论是看《青蛇》还是看其他版本的白蛇传，曾经的我都是不能理解的。白蛇可是一杯酒便能雷雨交加，挥挥衣袖就能云收雨散的千年蛇精，这样臻于完美的妖为何要看上许仙？若说是报恩，保他一世的富贵便早已足够，完全没必要赌上自己一生的逍遥和千年的道行啊？而在《青蛇》里没有报恩之说，白蛇只因在那春城无处不飞花的迷离春夜看到了许仙，所以便爱他爱的奋不顾身。纵观许仙，样貌模糊、性情也不鲜明，满口的仁义道德之下却也并非君子，若说还有点什么值得赞赏，那就是他还有那么点薄凉的善良之心。那白蛇究竟爱他什么呢？白蛇自己说：“他这种人老老实实，容易相处”而直到我看到李碧华的原著，才恍然理解了白蛇。原著中有这样一段文字，白蛇说：“看，这里有一丛花，我说最爱的是那一朵。有一个人听见了，他自我身边走过去，慢慢儿摘取，替我插戴起来，哎！这真是人生难以形容的乐趣。”


  修了一千年的蛇，一定是尝尽了时光的空寂和冷漠，而一朵花的乐趣在她眼里早已经胜过了瑶池美酒，所以修道成仙什么的也就一边去吧，爱的再痛再苦，也好过麻木不懂。而作为修了一千年有灵性的蛇，冷眼旁观了一千年的人世，哪里还看不懂这世界。哪一种情还真能天长地久？那个人还真能此情不渝？所以既然大家都这么爱着，既然爱情又如此的甜美诱人，所以自己便也从了。而许仙虽然种种的不堪和不入眼，但他老老实实的容易相处，于是在那个杨花飘散江南雨夜，当白蛇被“春城无处不飞花”的读书声吸引，在水里游弋而来抬眼看见世俗里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时，她已经将一颗心给予了那个她看见的人，所以那晚白蛇若是在动情的那一刻看见的是李仙或王仙，她一样会爱的痴狂。不为功名利禄和荣华富贵，只为那一朵花的乐趣，只为做人的情怀和不同于妖精生活的俗世人生，便是再修一千年也值了。

  修了一千年的蛇，终究是修成了人，所以白蛇在贪食人间的情欲的时候，一样的也摆脱不了亲情和友情的牵绊。相伴了五百年的青蛇，在白蛇看来，即是孩子也姐妹，所以她对青蛇敦敦教导，殷殷期盼，想叫青蛇远离危险免入歧途，可她却忘了，情之一字却不是法力多高就能控制的，她可以给青蛇灌输概念和知识，但却不能操作青蛇的情感，于是白蛇的感情世界出现了危机和裂痕。电影里，白蛇和青蛇斗法后流下了泪，这泪是一种选择一种舍弃，也是一种汩汩的痛。她在青蛇和许仙之间，在爱情和亲情之间选择了爱情，但青蛇和那五百年朝夕相伴的情谊舍弃叫她又怎么能舍？于是赶走青蛇后，白蛇倒地翻滚，实在是做人尤其做有情重情的人太痛苦了，便是掏心挖肺就地翻滚的哭闹撒泼也不能疏解心中的痛楚。但是她却任然坚持着做人的理想，即使痛彻心扉也不愿回头，因为她怀了许仙的骨肉不能再做回妖了。真的做到了人，而便也生出了人的愚妄。咳！多么令人不值、怜惜、疼痛的白蛇啊！

  而青蛇，腰肢款摆、嬉笑间媚眼如丝，并迟迟吐言道，做人奈何如此复杂！是啊，五百年的蛇也只是修成了个人身，而心还是妖还是蛇，所以她处处要学做人，处处要学习人间之情做一个有情之人，可情又岂是能学的？更可笑的是，她习人间之情仅仅是因为姐姐有的她也要有。但在青蛇看来，许仙不也就是个面目模糊，内在俺咋的区区凡人吗？相较于竹林里英俊不凡功力滔天的和尚简直不值一哂。所以她禁不住的要问“你一千年，我五百年，加起来就是一千五百年，就陪他一个人玩啊？”所以她对白蛇的痴情，无论如何也不能懂，难道那情欲和爱真的能令一个一千年修道的蛇妖如此痴迷吗？于是她更迫切的要学做有情人。


  其实五百年的蛇也妖精，也聪明的紧。也许开始时，她看白蛇贪食人间情欲，和许仙痴情缠绵，而产生了深深的诱惑，那人间的恣意纵情看来果真比山林的寂寞好的多。于是她有样学样的也要来勾引许仙，还要试试那高高在上威严不可侵法海和尚，她都成功了，成功的同时便也知道原来情欲也不过如此！而她更是看出了许仙作为人的软弱和不堪，更清晰的看到白蛇所追求的人间爱情多么的虚幻而不真实，所以当吓死许仙后，她提议，天下还有那么多老实人，不如再换一个吧，何必去冒险盗仙草，她从情感上无论如何都是不想看白蛇走向毁灭的。但终究是五百年的蛇，一颗心中还有太多妖气，还没完全懂得情之与欲之间的微妙差别，更不能理解白蛇的坚持，所以她妖媚的洒脱，娇憨的随性，所以当她看见白蛇流泪时，自己也拼命的挤眼却流不出半滴眼泪。正如白蛇说的“当你觉得什么都只赢不输时怎么会有眼泪呢？”


  虽然情不能学，可情也从不需要学。其实不管是妖还是蛇，本来也是有情的，只是这情来的更自然更懵懂，更不可自察。无论青蛇再怎么和白蛇赌气，再怎么不理解白蛇，甚至斗法决裂，可一旦有危险，青蛇却又毫不犹豫的选择跟随并支持白蛇。当在金山寺的山脚下面对不可战胜的法海时，青蛇仍旧是疑惑的，于是问白蛇“一千年的道行只为一个许仙值得吗？”白蛇给出了她自己的答案，她坚持做人，坚持要为自己认定的理想而殉道。当白蛇产子虚弱不堪时，只一句“小青！你还在我身边呀？”青蛇便无限欣喜的回答道：“是呀姐姐，一直都在。永远都在！”原来什么红尘情爱和人间繁华，于小青来说都不过是过眼云烟，白蛇才是她唯一的牵挂和痛。可白蛇便是最危难之际仍旧心心念念的惦记着许仙，于是青蛇不禁要问“你老说人间有情，难道妖就无情了么？我们姐妹相处五百年也是情，你那我当人想过我么？”而当青蛇终于找到被封五音的许仙后，她流泪了，那泪水是在会心一笑之间流下的，因为她终于能找到许仙来不让姐姐不再孤单了，而那一滴泪又岂止是一滴泪？泪水滴落的刹那，心中的痛汩汩而出，原来情那么痛！原来泪那么酸涩！


    李碧华的原著里，用相似于张爱玲红玫瑰白玫瑰的论调说：“ 每个男人，都希望他生命中有两个女人：白蛇和青蛇。同期的，相间的，点缀他荒芜的命运——只是，当他得到白蛇，她渐渐成了朱门旁惨白的余灰；那青蛇，却是树顶青翠欲滴爽脆刮辣的嫩叶子。到他得了青蛇，她反倒是百子柜中闷绿的山药草；而白蛇，抬尽了头方见天际皑皑飘飞柔情万缕新雪花。”两个时代的才女，对人性都那么一针见血，其实这就是许仙的全部。当白蛇白沙飘逸，手执雨伞站在烟雨迷蒙的西湖船头时，当白蛇婷婷袅袅骚媚入骨的口呼“相公”之时，试问哪个还会不酥软了骨头，更何况呆头呆脑的许仙，所以许仙痴迷于白蛇。可小青又是那么娇憨洒脱的纯真纯净，那么的奔放妖媚的摄人心魄！叫许仙如何不爱？所以不要骂许仙得陇望蜀，不要恨许仙懦弱不坚定。其实扪心自问，在现实生活里，我们大多数人面对情感时又会有多少的不疑惑不摇摆呢？所以那个面目模糊，性格不明，懦弱无能又有点龌龊腌臜的许仙，谁敢说不是另一个的你我他呢？所以这是作为人的悲哀，与生俱来也很难变的更高尚。


正因为人性的贪恋和愚妄，所以《青蛇》的开头，高于世人的法海，看见人的丑陋并为之落泪，所以作为人的法海要成为超人的存在便要摒弃人的情感。于是法海刚硬决绝的拒绝情 在心中滋生，可当他看见产子的村妇时心魔顿生，他自己说是因为错抓了蜘蛛精而才生出心魔，可以我看，却是太压抑内心的情才心魔暗生。所以便也可以理解法海为何要小青来试他的定力了，因为他已经不能确定自己是否完全断情断欲，所以他要用这个赌约来佑证他还是哪个法力浩大神圣不可冒犯的高僧。


于是便有了电影开头那清溪里漂流的青纱，原来那是青蛇已经褪去的衣衫。“人生如此，浮生如斯，缘生缘死，谁知，谁知？情终情始，情真情痴，何许?何处？情之至！”他半沉在水中，口口声声说：“不必看，也知道你在做什么。”他是完全明白青蛇的伎俩，其它的妖或许也曾做过，那媚眼如丝的凝视和粗重不均的喘息不过都是妖精们最初级的技能，可当他心中已经有了她的影子时，便是吐纳静坐也不能摒弃情欲斩却魔障。这样的 法海，压抑而又执着，缠绕于有情和无情间，却又是个得道高僧，虽然只是修炼了二十多年，却是最聪慧又最沧桑的。而当他看到白蛇产子时，他固有的价值观不可避免的天崩地裂了。原来妖也可也有情，妖也可也和人浮生共梦。原来佛修的不一定就是无情！


  看完这部情欲纠缠的饕餮大戏，心中无限唏嘘，两条心中有情的浪漫蛇妖，一个贪妄嗔痴的凡人和一个妄想断情绝欲的僧，就这么纠缠了，痛苦了，结束了。人生如此吗？浮生如斯吗？脑子里忽然又闪过白蛇躲在水里凝望许仙的镜头，江南的雨夜，春花飞满城。继而突然想到林徽因的诗“你是一树一树的花开，是燕在梁间呢喃，——你是爱，是暖，是希望，你是人间的四月天！”这样灯红酒绿、这样草长莺飞的人间哪能不贪恋呢？心胆具裂也罢，万劫不复也罢，情爱那么的甘美芬芳，便是一杯鸩酒痛饮又何妨？人生如此，浮生如斯，情终情始，情真情痴。也许情永远也不会像青蛇想的那样会弄明白，因为人一旦动了情，也只会如电影插曲里唱的那样“留人间多少爱 迎浮生千重变，跟有情人做快乐事， 别问是劫是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