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行色

四月，走西安，临时起意。 背起行囊，说走就走，是当今城市于远方的一种向往。
西安是座老皇城根儿。古名“长安”。两名相赛，显然，古名胜。苏舜钦“长相思，在长安。络纬秋啼金井阑，微霜凄凄簟色寒。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美人如花隔云端。”好一个“美人如花隔云端”唐诗宋词，随口一吟就出来了。西安却怎么读，都抵达不了唐风宋韵。谁将长安作西安，是为文化的罪人。
车前子的《册页晚》写过这座城市。也痛过“长安”之逝。语言极好，文字极香，酒香长安，花香长安，字里行间，透着文化人的蕴藉与风雅。
当时有字：“长安的味道，从字里行间，淡淡地飘出来，雾气氤氲，越来越浓越来越浓，在心里，浓到化不开，化不开了，舍不下了，就想亲自走一遭，想去亲自闻一闻长安的香。闭上眼，仰起头，舒展着身体。任长安的香味儿在指缝间、眉目上，身体内，缭绕缠绵。”
车前子的长安，还是有色的，只是，未曾深衍，只一笔带过，读时，还小小遗憾了一会儿。
几欲走西安，均未成行，偶回老家，也只在西安机场蜻蜓点水般稍事停留。此去西安，因时间短促，亦行色匆匆。
路上是极快乐的。三个人，彼此熟悉，相互坦诚。中二一友，临上次时还闹了笑话一枚。临开车前几分钟，我们才在车厢坐定。一直慢热，似乎还有点反应迟钝。始终不知道中二友“劳模”的由来，也不曾追根究底。此行方才理解这二字出自何处。离得最近，到得最晚。差点要被火车抛下。自己偷笑了半分钟，一会儿继续偷笑了半分钟。然后调侃大笑一分半钟。
相比飞机的速度，慢悠悠的火车，有它的好，可以慢慢欣赏沿途景致，封闭狭小的车厢中漫长的旅程，足够让一杯茶的味道品出与往日的不同。
我是个懒人，一点食物也不愿背，直接蹭蹭蹭。一路上，卸下素日的繁忙，玩着多年不玩的扑克，居然很快学会了一种从没有玩过的牌术，还屡屡成为赢家。
空荡的车厢，窗外渐绿的山色，渐晚的天光，都让人沉迷岁月静好。
途中念起三年前一起看梨花的姐姐，每一场旅行，当时忽略的种种细节，之后再回首，诸多美好，深藏时光。
一觉醒来的西安，雨丝正盛。西安南站，居于偏隅。街道空旷，从火车上下来的人，看似不少，散入雨帘，瞬时不见踪影。热情的司机围将上来，颇有些案板上的肉之感觉。还好，路捡一假期无聊之余去西安游荡的帅哥，一同打车前往青龙寺。网传：青龙寺樱花正荼蘼。
出租车司机算不上憨厚，却也不油滑。令雨中西安的清冷，微有暖意。
抵达时间尚早，想寻早点吃，当时想青龙寺外，定大小饭馆遍地，却左右寻之不着。想来，西安这个城市，是个慢性子。青龙寺的樱花，不及网上所传之盛，倒也未让我们失望。翠竹青郁，石板路绕廊，日式的亭台楼阁，虽不再有昔日的盛世繁华，颜色也多有褪却斑驳，但风骨依在。在樱花浪漫中，廊檐飞度，时隐时现。
曲径蜿蜒，粉白、粉红、大红、深红中有翠竹青松相间，朱红亭台与青瓦飞檐相伴，有的触手可及，有的高耸齐檐，轻垂花枝如柳。更有纯白的丁香，香绕阆苑。
一如年少之轻狂，虽无盛世美颜，却也自得其乐。年龄渐长，更多的是从容，是坦然。岁月不饶人，那让我们自己放过自己吧。世间种种，不过浮云飞絮过往云烟。
樱花园不大，倒也逛了一上午，吃过午饭，奔网传西安名胜大雁塔。汹涌的人潮，且非佛学爱好者，顿时失了兴趣，只匆匆掠过，倒是临近塔外的几株花树，开得艳丽，引我们驻足。
回到旅店稍事休息，直奔吃货乐园：西安回民小吃街。中有一同伴是回族，对于信仰，我们始终尊重。贾三家的灌汤包和麻酱凉皮好吃，顺道打个良心广告。行走在街上，买各种小吃，边走边吃，全然忘了淑女形象。有点同情为数不多在小吃街上生存的服装店，夹缝如斯，怕是买回的衣服也不敢穿，谁知道有几层油腻。
在各式吆喝与音乐声中穿行，在各个琳琅的小饰品店徘徊，想看一场皮影戏，却二十块钱一张票，却限时30分钟。看戏喝茶本是悠闲之举，限时让这悠闲顿无影踪，也失了要一睹皮影戏的心情，连带买一个皮影的小饰物也失了兴趣。传统文化的消亡，大抵，是先消亡了那份欣赏的沉静。
走出回民街，留给我的是皮影、灯光、吆喝、烟雾。似乎少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少，烟尘俗世，本该如是。钟楼鼓楼，也是西安一名胜。夜景很美，涌动的人流，却也没有停留的欲望，只远远观望就匆匆作别。
西安的古城墙，本是此游重点。也是心念所在。想在旭阳初升之时，迎着朝霞晨风，在城墙上骑车绕行，或者，在落日余晖里，依着古墙青砖慢品一杯咖啡。然而，到时太晚，灯光映衬下的古城墙，护城河颇有几分现代的浓墨重彩，却失了古朴与闲适。据史料载：“西安古城墙从隋唐至今已有1400年历史，古城墙包括护城河、吊桥、闸楼、箭楼、正楼、角楼、敌楼、女儿墙、垛口等一系列军事设施，构成严密完整的军事防御体系。”缓缓流动的护城河的水，带走了古城墙的金戈铁马，弓林箭雨，历史的硝烟，早已散去，唯余青砖古瓦，静守光阴流年。短促的时间，让我没有来得及品那一杯和着城墙烽烟的咖啡，是为此行之憾。
对于不懂政治不研究历史的我们而言，郁金香的花色，更胜兵马俑的古铜。从陕西博物馆出来，直奔郁金香盛开之地一睹她的芳华。回程之时，迷恋古城墙下那一缕夕阳，踟蹰流连半晌方才依依。
匆忙行色，车前子笔下的西安，离我甚远。也许，一座城市的深处，需要爱来抵达，浅表的过客，城市也不必慷慨。何况，长安，是唐诗里的长安，是宋词里的长安。
不过还好，因为留有遗憾，才会想要再次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