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味如灯

况味如灯
　　1 　　我的临时办公室在五楼，窗外，树木以远依次是这座城市的母亲河——小凌河、新修的滨河路、我常去爬的滴水壶山。过去，休息日常坐着公交车来这里，看水、拍照、远足，现在近在咫尺，却一再错过。

　　刚来时，外面树木浓密，遮挡了远处的风景，看不到河水汤汤。如今，树叶掉光了，河水坦坦荡荡就在眼前，一下子豁然很多。

　　最喜欢冬至附近的早晨，7：20巡视回来，打开窗子，赶上运气好，会看见满天的霞光！玫瑰红色，太阳露出半个红彤彤的脸，河水之上是雾气萦绕，不是乳白，而是淡淡的粉，恍若仙境。视野之内所有的东西都披上了美丽的光晕，就连平时讨厌的高高的广告牌都充满柔情，像是五大三粗的汉子摇身一变，成为低眉顺从的小女子一样。

　　这美好只持续几分钟，一眨眼儿的工夫，朝霞不见了，太阳升起。

　　爱着每一个热气腾腾的短暂清晨，这是一天的日常。我对平凡的事物深怀感激。 　　我总觉得第一个迈进窗里的那束阳光是俏皮的懵懂，夹杂着好奇的探访，是需要清美的章节来擎住的。这样一个安详的开始，一定说不出悲伤的话，画不出走样的图，就像入世不深的孩童，明眸清澈，是草木将要葱茏的希望。

　　忙碌起来，基本顾及不到光线的变化，只觉得由最初的温情逐渐热情似火，如果备课忙坐着不动的话，会面颊红润，微汗。我舍不得拉起窗帘，就沐浴在冬日暖阳里。到日落时分，几乎没有觉察，就掌灯了，天，也黑得很快。

　　值班，去办公室走走，和同事们谈起自己的感受，他们开心地说，和我一样，每天都在窗前看日出，还拍照呢，只是日出的时间太短了，并随手翻出手机上的照片给我欣赏。

　　这平凡的一天天，太阳在我窗前画了一个温柔的曲线，而我，能关注到的是极小极小的片刻。 　　生活中有许多瞬间，只有自己或几个人才懂的会意，像有限的三两个人爱吃的小甜点，甜而不腻，回味悠长，里面藏着鲜为人知的故事。可“刹那间”这个词是多么微不足道，连自己都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就飘然而逝了。

　　这些小巧的、生动的碎片，灵光一闪，倏忽间，不见踪迹。 　　2 　　到了一定年龄，害怕去医院。 　　单位体检，早早去了，争取早早回单位。验血、B超、做ct，结果是结节、肌瘤、囊肿，该有的不该有的，都有了，医生说注意观察。忐忑几天，安慰自己没事，又如常生活，慢慢忘掉了，不然又怎样？它们与你周旋，捉迷藏，成为猜不透的秘密，那就不去费脑筋猜了，马放南山刀入鞘。这人间烟火总是烟气熏天的，被熏是宿命，总不能因为这个而影响追求快乐的心情吧。

　　去看牙，需要勇气。不得不去，医生说，要是早来几天就好了。我说一直忍着，不得不治才来。治疗的过程是漫长的，医生有足够的时间和牙病打阵地战，我也必须有。每次去医院之前，都做思想斗争，都心有害怕，一想到钻牙的声音就怕得要命，一旦做上了，毕竟，没要命。

　　经历了就过去了，每件事到最后都是圆满的，只是这前奏、这过程刀山火海，撕心裂肺。

　　越来越感到，我在耐心地活着，不太健康，微少的快乐，盛大的忙碌，隐隐的担忧，杂乱无章的思绪，还好我仍然坦荡，不虚伪，不说违心的话。活着，是一场异常艰难的体认与磨练。

　　很多时候，我抓不住这世间的美好，被那些过程弄得焦头烂额，就这样无能，就这样认怂，不得不接受，姿态或丑或美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学会和心和解，更好地和孤独的自己、惆怅的自己、挫败的自己、心有不甘的自己融为一体。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成长？

　　3 　　冬，无疑是人的需要。因为冬天还有雪，因为“夏天时可以争吵，但冬天我们便必须保卫彼此，彼此取暖”（乔治．马丁）。最寒冷时，人的善意与体谅让位于温暖的诉求，一切退让，恰好慈悲，拾起平淡朴素的珍惜。

　　每当这样想的时候，都嘴角上扬，微微一笑，暗自喜欢上冬天。

　　不值班的时候，晚上先生做好饭等我，吃过后，已经不早了，但也一起出去散步，天寒冷也一直坚持。我们绕着一片树林边走边说，白天遇见的事、看到的人、午餐是什么，都忘了中午吃了什么，就是随便说说，有时，就是走走，消消食，没有话语。只有我们在一起时，才肯出来，单独一个，都懒得动弹。

　　归来，热两杯牛奶，洗几个水果，备一袋瓜子儿。各自编排自己，他打着旧游戏，多年一直玩的那一款；我追剧，一部《隐秘而伟大》看了两遍，还想看；或者他看各种赛事，我写点文字，吃点东西。时间不长，谁也不言语，或偶尔调侃几句。

　　就这样任时光静静流淌，然后，问晚安，各自安然入睡，睡得香沉。于万物无伤，于人不必屈从，对事尽量宽容，学会两人独享各自的那份宁静。即使是最狭小的空间，也有神明住留，即使不完美的一年，阳光也在缝隙中散落。

　　家里养了两盆喜光爱暖的三角梅，叶子都快掉光了，却依旧开着，像干枝梅，水粉色，鲜艳如初。这花开得时间长，这个时节竟然也败得格外缓慢。

　　周日晨起，闲靠在花旁的沙发上翻书，啪嗒，轻轻的，抬眼看，一朵三角梅落到刚擦好的木地板上，还那么鲜活，如在枝头，丝毫没有枯萎与告别的意思，自然，从容，让人想起日本的俳句“寂静古池，青蛙跳入，水声响”。 　　以前没注意到花落还有声音，自然、洒脱，无恩怨，无纠结。我情不自禁地叫落花“亲爱的”，像久别重逢的好友，它提醒我来围观美丽的事物的另一面，也是美丽的，如果用美丽的眼睛去看的话。我突然也想叫自己“亲爱的”，就像一直被自己和先生、儿子爱着，从不曾疏离……

　　这是冬季的我们，像普通的每一个人家，简单又真实，平常又贞静，过着人间庸常夫妻的日子。 　　4 　　在冬天，素净的天空和大地让一切都简约起来，生灵放缓了脚步，感觉就没有什么让人着急的事了，开花是春天的事，结果是秋天的事，就连储藏都不是冬天的事了，冬天只管把光线都归拢成暖阳，照耀着生活的沟沟坎坎，把隐藏在时间褶皱里的欲壑都一一填平。它朴素得像个贫苦的人，除了天空和大地，一无所有。

　　说是冬天，还不算冷。阳面的草依旧有些绿意，只是绿得不那么硬气，弱弱的，像做了亏心事似的，但还是有欣喜，毕竟在这个季节，绿植是稀罕物，它自己是不是也觉得很带劲呢？我们就这样目光相对，互换了彼此的喜悦。海棠果在树上挂着，像一个个红铃铛，一串串的，调皮又可爱。 　　快乐总是小小的，紧促的，如暗夜的灯，一闪一闪，让人品尝生之况味。

　　静静地与冬相对，感觉不到冰冷萧瑟，反倒有深秋的寂然和冲和。我和这天气一样，还深陷在最爱的秋天里，不肯抽身，更舍不得放弃内心的色彩斑斓。我知道，和冬天相遇，首先要洁净自身，须解开红尘的束缚，以素白相对，以清空为姿势，让心灵更怡静、更恰适，

　　素简止息。 　　慢慢活在一个质朴的季节，万物入心，只为倾听彼此美好的部分，并许你有生无忧。 　　这世界被创造得如此动人，就是想让人心无旁骛地去体会，去热爱，就连辛苦劳作后的滋味，都是躺下后床上稻草垫子的清香，都带着泥土的芬芳。

　　我枕在稻壳的枕头上，身下是它们的兄弟姐妹，我要学做一枚籽粒满满的稻子，在稻田，在粮仓，在碗里，在腹中，均是晶莹饱满的，那是我经风雨历炼出来的本真样子，不管被搁置、被冷落、被边缘，还是被推崇、被重用、被看好，都不忘自己只是一粒稻米，是一粒货真价实的粮食。 　　无论何时，长好自己总会有用。

　　离一年的尽头越来越近，好事也不远了。纯洁的枝条了无牵挂，像一只箭，捅破了蔚蓝的天空。诗人黄礼孩说：“我省去暗处的噪杂，我省去明处的闪耀，再努力把自己省得干净一些……”是的，我一直认为，干净是为人最高贵的品质，值得人一生拥有，并引以为自豪。

　　我读了那么多年的书，学了那么多道理，到最后，不就是让自己干净，让自己学会宽解，做自己想要的样子，并一如既往地温柔理解这世间的复杂、多样与善变嘛！